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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夫人們,對親信們,衛侯都是這套說辭,大家也信以為真,趙氏的援手,成了他們現在指望的唯一稻草。想來趙無恤才走了兩天,一聽到消息,以趙氏的高效,肯定會立刻做出反應的。
於是衛侯蒯聵和數百親信宮衛又繼續堅持了兩天,與諸卿和國人組成的叛軍間互有攻防,北宮等氏族加入了衛侯的隊伍,所以打的有聲有色,也給了諸卿重創,甚至一度奪回了內城牆垣。
但好景不長,隨著諸卿控制外郭和城外六鄉,組織對衛侯不滿的國人帶著器械來圍攻,衛國宮城防備便有些捉襟見肘了。
而趙氏的援助,依然是水中月,鏡中花,只有近在咫尺的趙伊隔岸觀火,對這場大亂不聞不問。
衛侯迫不得已,只能放低身段,派人出去和諸卿、國人講和,也被拒絕了。
「公子郢能復生,吾等便與國君講和。」他們這麼回答,讓衛侯無計可施。
「等著吧。」他惡狠狠地想道:「再等幾日,趙卿援軍就會來的,到時候,寡人要將諸卿統統滅族,將造反的國人統統施以臏刑!」
可惜他死守的打算很快落空,到了第三天夜間,衛侯的防線從內部被攻陷,北宮氏投向了外面勢大的諸卿,衛宮從南面的城樓開始陸續失陷。
因為衛宮陷落的很突然,所以還在酣睡的衛侯未能察覺,他的兩個親信倒也忠心,石乞帶兵去阻止諸卿和國人靠近,壺黶則護著衛侯往北面逃竄——衛國宮室位於整個都邑的西北,過了牆垣,就是城外!壺黶希望能殺出一條血路,保護國君脫身。
危機四伏,衛侯蒯聵坐在狂奔的馬車上,身邊是百餘披甲持銳的宮衛護送,將攔路的國人悉數刺死,一路衝殺出城門。
在付出半數傷亡,終於衝破國人們的防線後,蒯聵才發現他們走的倉促,甚至連衛侯夫人、太子都來不及帶上……
發現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後,蒯聵扶著車欄,捶胸頓足道:「寡人侍奉神明時滿心虔誠,怎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眾人不言,最後還是御者嘆了口氣:「君上虐待國人,君上一人對神明的虔誠,哪裡敵得過千萬人對君上的詛咒呢?」
換了往常,蒯聵肯定暴跳如雷了,這會他竟無言以對。
「千萬人詛咒又如何?寡人一定會回來的!來奪回屬於孤的一切!」他咬牙想道。
對於衛國而言,被驅逐的國君歸來復辟不是什麼新鮮事,早在兩百年前,衛惠公被左右公子作亂驅逐,過了幾年流亡生活後,又在齊桓公和諸侯聯軍的支持下殺了回來,誅殺左、右公子,趕走了偽君。
而在七十年前,蒯聵的曾祖父衛獻公也因為對大臣不敬,被孫文子、寧惠子二人聯合驅逐。過了十二年後,他終於在晉、齊兩國聯合干預下成功復辟,族滅「祭由寡人、政由寧氏」的寧氏。
他的父親衛靈公,雖然蒯聵與他素來不親近,但靈公的事跡,才稱得上是驚人。
靈公繼位之初,就遇到四家卿族叛亂,都城時局已經失控,靈公只得帶少數人逃至城外,然而在他的膽識和對國際形勢的利用下,竟然藉助齊國逼迫叛黨就範,18歲的衛靈公順利度過危機,穩定了局勢,又做了二十年安穩國君。
想到這些先君的先例,蒯聵就信心滿滿,他的情況比他們好多了,因為他相信,自己有趙氏這個大腿可以抱,只要借到一千武卒,便足以將叛軍殺得血流成河!
他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然而就在蒯聵用復辟的希望和報復的怒火來勉勵自己的時候,卻聽到咯噔一聲,前面的地面突然陷落,數輛戰車衝進了陷阱里,御者和車左車右直接被削尖的木樁戳死!
「有埋伏!」
……
雖然有示警,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御者很努力地轉彎,但蒯聵所在這輛車也沒躲過厄運。他們繞開陷阱後,卻被突然拉起的絆馬索攔了個正著,整輛車在半空轉了個圈,重重地砸到地上,也把蒯聵壓在了下面。
他腿上劇痛,暈頭轉向,只能知道周圍塵土大作,殺聲四起。
這裡離城還不太遠,敵人藏在路邊的小丘和灌木中,連跑帶跳地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身形精瘦,穿著硬皮革和搶來的不合身的衣服,猙獰的面容上是披散板結的頭髮。
是戎人,西方曰戎,被發衣皮,有不粒食者矣!這些戎人在百餘年前隨著遷徙大潮來到衛國,本來居住的城邊,與衛人共生,卻因為衛侯看不順眼而被驅走。
現在,他們又回來了,手裡拿著形形色色的武器,有老朽的長劍、長戈,磨利的鐮刀,還有木棍,同時人人都手持彈弓,一邊跑一邊開弓,碎石如雨般朝衛人撒來,不少人第一波就被打得頭破血流。
遠處,更有十來匹馬的蹄聲快速逼近,在趙氏騎兵橫行中原後,這些原本車騎並用的異族紛紛效仿起來,轉眼間戎人騎兵的鐵蹄便踏破夜色,轟然而至。
這場戰鬥沒有旗幟,沒有號角,也沒有金鼓隆隆,大家都在憑藉本能作戰。衛人這邊不多的宮衛弓弦砰然聲,另一邊則石彈如雨,隨後是馬兒受驚的尖叫,以及金屬碰撞的聲音。夜色里,戰場的情形亂成一團,到處都充滿了吶喊和尖叫,空氣中瀰漫著血腥,世界一片混沌。
蒯聵被壓在馬車下動憚不得,只能抱著一個小盾護著胸,死死把頭埋在地上,也不管吸進了多少塵土。利箭咻咻飛過耳際,在石頭上彈開,一支流矢甚至擦著頭皮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