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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也有道理,春秋的戰爭基本上就是這種模式,兩國對決於野,堂堂正正分出勝負,亮出肌肉後開始比誰能拉攏更多的盟友。直接發兵去對方國土裡攻城掠地,那得舉國而戰才行,趙氏也這條件,只能見好就收。
趙鞅有些煩躁了:「那吾等應當出兵何處?」
趙無恤道:「不在齊衛,而在蕭牆之內,小子覺得,吾等應當攻取須句!」
……
「須句?」
此言一出,在場的趙氏家臣們面面相覷,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沒錯,就是秦邑東面不到百里的五千戶大邑須句。」
傅叟提醒趙無恤道:「君子,須句尚在魯國大夫手中,並未被齊人陷沒啊,君子也是魯國大夫,如何攻取同邦?」
趙鞅也看向了趙無恤,面帶疑惑。
「攻須句的理由有三。」
「其一,攘外必先安內,早先齊人揚言攻魯,三桓尸位素餐,對此地防務不聞不問,小子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組織西魯諸邑的大夫、邑宰們互保。在廩丘會盟,商定以我為主,共同抵抗齊人兵鋒,大夫們莫不敢從。可唯獨須句大夫自持地勢險要,不願參與,甚至在齊侯南下時,還與之暗通款曲,提供糧秣資敵,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外寇已退,懲處內奸的時候也到了,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明年開春想要再與齊人交鋒,就得拔除須句這個不穩定因素,以此為攻守進退的要塞,此其一也。」
趙鞅頷首,趙無恤這話說白了,就是須句大夫當時不給面子,如今他要跟父親借兵去抖一抖威風了,若是想讓西魯徹底服從,須句這個反面典型的確不能不打掉。
既然對自家兒子有利,那對趙氏的「狡兔三窟」之策也是有利的,將西魯這個洞穴挖得大一點並無壞處。
「但須句位於大野澤北注,堤道兩側是黑色的泥沼,一向易守難攻,你所謂的小戰能否攻下此邑?此外須句大夫雖與齊人暗中往來,但他也是魯國公族,與你同等的中大夫,光憑這理由,恐怕不足以悍然伐之。」
趙無恤道:「這便是第二和第三條了,其二,如今天寒地凍,從郿邑通往須句的淤泥沼澤已經凍結,小子的騎從回報說人馬車輿皆可通行,這是難逢的機會。」
「其三,因為沼澤封凍,人馬可以通過,故傷寒也從齊地平陰傳播到了須句,現如今那兒已經是疫病肆虐了。本來須句大夫若是能聽我派去使者的建議,進行有效隔離和防疫,也不至於此,但此人迂腐,只信鬼神巫術,不用醫術,竟然將我的好意當成陰謀,扣押了使者,對治療疫病漠不關心。故傷寒在須句造成了不少死亡和恐慌,人心思亂,防備空虛,這是小子親耳聽須句逃出來的人所言……」
……
這件事,趙無恤還是聽扁鵲的弟子們說的,郿邑雖然封鎖了邊境,但總有一兩個漏網之魚從須句過來了,最後被逮住後關到了隔離區內。
無恤聽聞有從須句過來的人後,還特地去看了看,卻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在隔離區的病榻上,嚎嚎大哭向子陽悲呼。
「邑大夫不理政務,不封鎖邊境,那些齊人便帶著疫病到了須句。傷寒奪走了小民幼子之命,邑大夫每日只知道派巫祝在居室里占卜祈求,說這是晉人和齊人交戰惹怒了昊天,降下災禍,只要誠心侍奉鬼神,傷寒自然能消除。」
「小民一開始也信了,只是傷寒非但沒消,粟米錢帛倒是被那巫祝收走了不少。最後小民次子、長孫也死了,小民全家恐極,眼見鄰里紛紛倒斃,只能西行逃難,到此地後,只剩下幼孫與老朽了。若是須句能像貴邑這樣延醫送藥、放粥賑衣,小民全家焉能落到如此下場!」
他說起往事時悲痛至極,捶胸大哭一番後,又抱著奄奄一息的幼孫向眾人祈求道:「這是小民一家唯一的血肉,還請疾醫能救之,小人世代願為隸臣,肝腦塗地,不能為報!」說完稽首不已。
當時扁鵲師徒聽得是勃然大怒,雖然此時去古未遠,許多人認為鬼神作祟是致病的原因,趙氏下宮之難後「晉景公夢大厲」的故事就是著名的事例。但那些實事求是的頂尖醫者,卻開始與巫術分離,他們撥開鬼神籠罩的迷霧,探尋疫病的真正源頭。
半個世紀前,晉平公有病,虒祁宮內的卜者說是參商之星神作祟。晉侯又派人問鄭國的博物君子子產。子產一方面承認,星辰山川之神可能為水旱疫病之災,但平公的病與之無關,而在其太過好色無厭,勞逸飲食哀樂不當。
晉人又請秦國名醫醫和為平公治病。醫和視之,說,病不能治了,病因不在鬼神,而在太好女色。他講了一番道理,要點是,六氣調和,過則為災。「陰淫寒疾,陽淫熱疾,風淫末(四肢)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今君不節不時,能無及此乎?」總之跟鬼神作祟沒有半毛錢關係,晉人稱他為「良醫也」,厚禮而歸之。
到了扁鵲一派,更是自行與巫術劃清了界限,在每次治療前都會宣稱的「六不治」里,本就包括「信巫不信醫,不治」一項。前年趙無恤提出的「細蠱致病說」,更是為扁鵲一派注入了理論上的立腳點,絕對是劃時代的事情,所以扁鵲才那麼激動,在趙氏一留就到了現在。
總之,當時扁鵲師徒在為那須句老者遭遇的不幸而哀嘆,咒罵須句大夫不救民而害民,非民主,是民賊也!扁鵲還萌生了立刻趕往須句,救治萬民的想法,現在或許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