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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伊舉起大拇指道:「一表人才,天資聰慧,勝過蒯聵無數。衛靈公晚年時曾郊遊,讓公子郢駕車。衛靈公怨恨太子逃亡,就對公子郢說要立他為太子,上卿猜公子郢怎麼說?」
「他怎麼回答?」
「公子郢回答道:郢不夠格,不能辱沒社稷。靈公怒,說此乃君命,不可違抗!公子郢再度辭讓,說兄長蒯聵的兒子公孫輒尚在,小子不敢擔當此重任……」
趙無恤讚嘆道:「賢載,和當年的曹公子減,吳公子季札讓君位如出一轍,他在民間風評也不錯罷。」
趙伊點頭道:「然,正因如此,公子郢才贏得了衛人的好感,更有石氏支持,他若能繼位,或能讓衛國興旺些。」他對禮貌的公子郢倒是挺有好感的,若是一定要求他和其中一人合作,趙伊更願意坐在君榻上的是公子郢。
趙無恤沉思片刻,遺憾地嘆了口氣:「真是可惜,既然如此賢明,那就更不能讓他做衛君了。」
不僅如此,明日衛侯在宮中為他接風,他便要裝作醉酒,將石氏要扶持公子郢的消息透露給蒯聵!在這個沸鼎里,再添一把火!
第912章 沸鼎(下)
孔姣醒來時,發現丈夫已經不在身邊了。
她不由暗自責備,身為媵妾,從小受父母婦德教育,必須早起伺候丈夫起居,怎能貪睡比他晚起呢?
其實就算出門在外,趙無恤也睡得很淺,從不戀於床笫,他天亮前就起床,坐到外間書房裡,蜷在燭光下,忘我地閱讀老舊的竹簡或新出的紙質書籍——讀書,這也是孔姣與丈夫不多的共同愛好。他還會乘著朝霞,在羽林侍衛陪同外出散步,直到被孔姣熬製的甜米粥吸引回來。
據他說,之所以起這麼早,是因為這能讓他不要鬆懈於溫柔鄉中,而晨曦也有助於人思考問題。
他思考的究竟是什麼?從趙無恤深邃的目光里,孔姣卻看不出所以然來,但她女人的直覺告訴自己,她絕不會想知道。
吃完朝食後,趙無恤突然宣稱,要帶著她一起進入衛宮,去參加衛侯為他準備的接風宴饗。
「妾去只怕不太合適……」孔姣一驚,手裡的巾絞到了一起。嫁入趙氏八年來,她一直作為一個低調的媵妾存在,參加的宴飲雖然很多,但每次都作為樂靈子,或者季嬴的陪襯存在,沉默地吃著少許食物,乖巧地聽別人說話,輕易不發言,因為母親曾告訴她,言多必失,傾聽反而更重要,傾聽丈夫,傾聽旁人,未來還要傾聽自己的兒女。
「有什麼不合適的?吾要與衛侯和衛國卿大夫同堂宴飲,汝也要與衛侯夫人,各卿夫人在殿後共食,這是要習以為常的事。」趙無恤卻渾然不在意,反正他在濮陽呆的時間,也就這麼一天而已,就衛國這些即將凋零的貴族,隨意應付一下就行。
孔姣無從拒絕。
「如此真的好麼?」在去往衛宮的馬車上,穿上合適的衣服,孔姣抱著女兒,用不確定的語氣捫心自問。
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被裝點得富麗堂皇的衛國宮室吸引住了。
衛國自從衛懿公亡於狄人,衛文公遷至帝丘以來,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傳襲了九代。雖然現在衛國日削月剝,領土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二,算是個小國,可畢竟立國這麼長時間了,宮室里的建築還是很雄偉華麗的。加上這一代衛侯近年大興土木,所以孔姣目光所見之處,但見高台聳立,層樓疏閣,連棟結階。
宮中掘土鑿池,種木為林,春風掠過池林,拂人面目,極是溫暖,並帶來花苑中之花香,獸室中的獸鳴。遠處的樓上台中,近處的路邊廊間,時不時能看見穿紈服,踏絲履的寺人、女婢也奢華美麗,一個個捧物而趨行,見到他們車駕便下拜行禮。
孔姣有些震驚,並非震驚此地的繁華,而是震驚於衛國外間如此民生凋敝,原來財富都被集中到了這裡!
這和鄴城「藏富於民」的宗旨完全背道而馳,她有些接受不能。
有這麼多精力財富,不應該像鄴城一樣,多修一點水利溝渠,多蓋一點蒙學鄉社,多培養幾個救人為業的醫者麼?
她有些想不通,不知不覺間,孔姣脫胎於孔子教育的思維,已經被趙無恤和鄴城同化了許多,世間許多正常的事,在她看來,成了病態的異化……
車馬沿著宮中的大道直行,穿堂過院,來到了正殿外,在這裡,衛侯早已帶著群臣相迎。
孔姣在魯國時總聽人言世卿世祿,在那個時候,三桓在孔姣眼中,已經是魯國至富至強的存在了,時至如今,她終於清晰地意識到,真正大國上卿的地位和榮光,絕不是三桓那種小家小戶能比得了的。
衛侯蒯聵堂堂一國之君,見到趙無恤卻得攤著笑臉,態度卑微,衛國眾人也無不恭恭敬敬。畢竟衛國之前幾年被趙軍揍得最狠,趙鞅每次過境都會大肆劫掠,那神出鬼沒的騎兵更如入無人之境,趙無恤攻破帝丘城牆的餘威仍然留在他們心底。
趙無恤猶如群星捧月,被衛侯和群臣簇擁著去了正殿,他是今天的主角。孔姣無助地看了丈夫一眼,隨即就得將所有精力用於應付身邊嘰嘰喳喳的貴婦人們。
她,也是今天的主角。
在禮制中規定,正式場合時,侯、伯的夫人穿榆狄,其餘婦女穿衣的原則是夫尊於朝,妻榮於室,根據丈夫地位的高低穿其相應的命服,比如卿的妻子穿鞠衣,大夫的妻子穿檀衣,士的妻子穿椽衣,所以今天孔姣穿的是明黃色的鞠衣,簡約而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