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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武說的有理,可夫差卻聽得氣悶,短短兩三年,趙無恤竊魯國之政,如今又殺回晉國去為趙氏開闢疆土。可吳國呢?這幾年一直在休養生息,同時陷入與楚國的爭陳,以及防禦越人襲擾上,他算得上一事無成,怎能不惱?
可縱然暗惱,卻不得不承認孫武所講的確是事實。
「太子在宋國見過趙兵的陣勢,覺得如何?」
吳王闔閭一對鷹目看向兒子,夫差只好硬著頭皮道:「其步卒不亞於吳甲,其弩機遠勝短弓,其騎從更是神出鬼沒,很難應付。」
孫武頷首:「故以趙兵之善戰,加上趙無恤之謀略,趙志父之威望,這場晉卿亂戰,趙氏有很大的勝算!」
……
孫武已經說的很透徹了,可夫差還是有疑惑:「先生料定此戰趙將勝,知將敗,那魏站在知氏一邊,韓站在趙氏一邊。若趙勝,則魏亡韓存,先生為何說他們將在稍後一同滅亡。」
孫武解釋道:「魏氏首鼠兩端,見太行以西知伯與晉侯兵多,便投晉,假以時日,等戰局翻轉時,他們便會再度倒向趙氏,所以和韓一樣,不一定會在此戰中敗亡。」
最後,他篤定地宣布了預言:「靠著在戰爭里的投機取巧,魏氏很可能會盡有河東之地,而韓氏則可能得到河內、上黨等處。這兩家互為表里,雖然都能在戰後極大擴張,可比起趙氏來,實在是太弱了,一旦戰後趙氏勢成,這兩家就算聯合起來,也不能抵擋。故曰必亡!」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大王,這是臣權衡六卿的道、天、地、將、法五種情況後,廟算得出的結論,不一定完全準確,但八九不離十!」
沉默許久,一直在認真聽孫武陳述的吳王闔閭緩緩開口道:「先生高論,孤受教了,只不過,能以武力得國,卻不一定能固守,這是先生曾告誡我的事情。趙氏雖能戰勝於疆場,可此戰之後,面對延續了數百年的晉國公室,萬一魏韓共扶持公室,他們真能取而代之麼?」
「在這一點上,趙氏也做得極好。我問過來自晉國的屈敖,得知晉國六卿的畝制各異,范氏和中行氏制田,以160步為一畝;知氏制田,以180步為一畝;韓氏和魏氏以200步為畝,都將產出的五分之一作為稅收。唯獨趙氏,無論是晉陽還是魯地,都以240步為畝,畝制最大,魯國行十一稅,晉陽附近新開闢的土地則三年免稅……」
夫差不以為然:「區區畝制,能看出家國之運來?」
「當然能!」
孫武瞥了這位有才,卻浮躁的太子一眼,他是孫武弟子,卻只學到了軍爭的皮毛,沒學到料敵的精髓。
「范、中行以小畝重稅來贍養宗族、公士,以至於民心不附。知和韓魏雖然畝制稍大,卻不如趙氏,趙氏主僉臣收,以御富民,這才是固國良法。故此戰之後,等趙魏韓三家分范、中行與知氏之民時,必然有大量人口湧入既能多得地,又能少交稅的趙氏領地。」
「大王,太子,這小小的畝制最初可能看不出成效,但短則十年之內,長則一代人的時間,趙氏必盡得晉國人心,代晉而有之!」
第707章 南國金鼓
「趙氏必盡得晉國人心,代晉而有之!」
孫武話音落後,射台上先是一陣沉默,隨後想起了吳王闔閭清脆的拊掌聲。
「如此說來,太子對趙氏的警惕不無道理,十年後,趙氏當為吳國北上第一大敵……」
夫差眼前一亮:「不錯,趙無恤占據魯國,聯合宋國,又將泗上諸侯據為己有,無論哪一面,都是阻擋吳國北上的要道,不可不除。」
「話雖如此,但晉國執政約合吳國伐宋、伐魯、伐趙氏之策,吳國暫時不必攙和。大王和太子應該認清,楚國和越國才是急需解決的大敵,吳的人口、兵卒、輜重糧草,決定了大王無法南北同時出擊。」
世人皆以為孫武是個好戰之徒,可其實他卻是個慎戰之人。孫子從不打無把握之仗,這就是所謂的「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
之前吳國伐楚,因為伍子胥一心復仇和夫概的冒進,無視了孫武認為擊敗楚國後要先退回陳蔡群舒一線,收民心穩紮穩打的蠶食建議,吳王闔閭也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打算鯨吞大楚。這才有了連續的慘敗,吳人未能在郢都久留,只能灰溜溜跑回姑蘇,那場戰爭的結果是吳楚兩敗俱傷,吳國除了聲威外,所得甚少。
所以此刻孫武態度堅決,決不可在北方輕啟戰端!
「孫子說的沒錯,不過如此一來就會錯過中原大亂的好機會,真是可惜了。」
他回過頭看著孫武,目光炯炯:「不過若寡人帥師伐越,先生應該沒有異議吧?」
……
孫武一怔,立刻道:「不可!」
吳王闔閭皺起了眉:「為何不可?」
孫武道:「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而吳國剛剛從數年前的大戰里緩過來,軍中兵員尚未補足,該有的輜重糧秣也未完備,滅越的時機未到。」
「那先生覺得,什麼時候才是時機?」
「時機當在三年之後,屆時吳國的年輕一代已能披甲上陣,三年不鬧水旱災澇,吳國的糧倉便能堆滿稻米,到時候,才有能力一舉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