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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鞅允之,雍邑守軍不過千餘,又被主君遺棄,故只是做了象徵性的抵抗,一天時間,便被趙兵攻破了。
趙無恤正好趕上了整個過程,入夜時分,踏入這個范氏縣邑,無恤首先感到的是民眾們透過門縫看向他時,眼中那深深的敵意。這種眼神,在他占領牧邑之處也見過,對於這些范氏之民而言,趙氏是殺害他們子侄,搶掠他們糧食田宅的入侵者。
前來門口迎接的周舍似看出趙無恤在想什麼,他嘆了口氣道:「六正名為晉卿,實為六國,范吉射雖然不如其父遠矣,卻也是個守成之君,還能聽進家臣勸誡,何況范武子、範文子、范宣子、范獻子四代人的遺澤,豈是隨便就能抹去的?」
的確,范氏家族歷代家主,沒一個是簡單的,這也是他們如今掌握的資源和土地極多的原因。趙無恤想道:「這些范氏的城邑不好守啊,民心依然向著范氏,以春秋之士的剛烈性情,想用小恩小惠降服他們恐怕不易。」
更何況這是戰爭,趙氏想撐下去,就必須從敵方民眾身上割肉,此消彼長。
但也得注意程度,若是在此時一時腦抽,玩對待異族的屠城洗地,恐怕會引發朝歌等地范氏民眾更大的抵抗,甚至讓新田國人敵視趙氏。
他最後在燒得一片焦黑的雍邑府庫處找到了趙鞅,趙卿正望著地上那些燒焦的糧食和器械皺眉。
「范吉射前夜回到雍邑,昨日便走了,臨走前不僅帶走了能動的兵卒,還帶走了大多數青壯男丁,而留下抵抗的人在投降前,竟連府庫也一把火燒了,看來他們是不打算留什麼東西給吾等……」
趙無恤默然半響,猛地下拜稽首道:「小子認為,范吉射這是想放棄孤懸在外的雍,北上城邑密布的凡、共等地,妄圖與中行匯合,收縮兵線,則進可攻退可守。若叫他得逞,戰爭恐怕會變得極為漫長,小子願意帥兵作為先鋒,先行進攻那一帶!」
趙鞅冷笑著看他道:「怎麼,現在不覺得累了?」
趙無恤額頭冒出了冷汗,前夜他的確太累,加上整場戰爭里就自己東奔西跑,趙鞅等在沁水邊什麼都不做,還對他指手畫腳,竟有些火氣上頭了,當眾忤逆了父親。
也是無恤在魯國當一把手習慣了,忘了屈於人下的感覺,想回去,雖然的確是趙鞅欠考慮,自己也得忍耐才是。
「小子知錯,甘受處罰!」
趙鞅臉上陰晴不定,換了過去,自家兒子膽敢這樣,他肯定會狠狠打他一頓,再攆到馬廄里反省,或許就一輩子不起用他了。
然而現在他卻做不到,趙無恤的地位和名聲幾乎能與他比肩,麾下的兵卒比自己還多,在家臣里也呼聲極高。
於是趙鞅的腳高高抬起,輕輕落下,將兒子一腳踹倒在地後,又用馬鞭狠狠抽了他幾下,笑罵道:「我看你是自己翅膀硬了,想與為父各飛一邊,自立門戶!」
趙無恤頭皮發麻:「小子不敢……」
「不敢?我看你在魯國的作為,除了篡魯侯之位,恐怕沒有什麼是不敢的了!」
趙無恤也不反駁,他舔了舔滲出血的嘴唇,垂首暗自發笑。
罵完後,趙鞅盯著看上去在垂首認錯的趙無恤,心又軟了下來,哪家小子沒個忤逆的時候呢?自己年輕時候,性情任俠,也是將父親趙景子氣得不行啊。
他氣漸漸消了,冷哼道:「也罷,你此番大敗范、邯鄲,立有大功,我也不追究你了,追究也追究不來。既然你主動請戰,那這先鋒之職,便交給你了,從這裡去凡、共不過百餘里地,運氣好還能逮到范吉射的尾巴!」
……
換乘趙鞅和韓氏提供的馬匹,趙無恤帥三千兵卒作為前鋒連夜出發,他的確逮到了范吉射的尾巴,當他追上御龍旗時,已經是兩日後了。
這裡已經深入范氏的領地,城邑遍布,里閭間距離很短,密密麻麻連成一片。那些籬笆從背後,阡陌的溝壑里,一不小心就會有范氏的死忠埋伏著。
那個范氏的家臣王生的確不是簡單人物,一路上都有安排人留在鄉邑監視趙氏行蹤,能阻擊則阻擊,雖然那些陣型鬆散的范氏民兵都被輕鬆擊潰。
「范吉射捨棄了汝等,自己奔逃回去,為何要留在這裡送死?」
在名為「寧邑」的小城被趙兵沖入攻克後,趙無恤板著臉盤問那個留在這裡守御,打光了最後一個兵卒也堅持呆在哨塔上放箭的范氏老家臣。
那名范氏老臣眼中帶著理所當然的堅毅:「我高祖父服侍范武子,隨他去過秦國,我曾祖父服侍範文子,隨他在鄢陵打過仗,我祖父服侍范宣子,為了保護他,在欒氏叛亂中丟了性命,我父親服侍過范獻子,劫持魏氏家主時就站在身側持盾護衛。到了我,也要為范氏盡忠!」
三世仕其家則君之,再世則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六卿家臣的忠心,比魯人對魯侯的忠心強了不知多少倍。趙無恤竟無言以對,只能一劍斬了那人,送他盡忠去。
每個卿族都有自己的死忠,這不僅是兩家宗主的對抗,也是麾下家臣妙計百出,奮勇相爭的纏鬥。
這就是戰爭,趙無恤自來到春秋後,遇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戰爭,這已經不是舊貴族間的小打小鬧了,而是不死不休的滅族之戰!
這種情況下,周圍處處是敵人,聽聞趙兵「入寇」的消息,除了王生留下擋道的范兵,還有許多扶老攜幼往北趕的民眾,他們或畏懼兵禍,或寄希望於能到朝歌得到庇護,殊不知范吉射都自身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