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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范伯,想要和解!?」
……
至此,范鞅一直停留在朝歌的目的,也漸漸浮出了水面,在「趙鞅已死」的消息傳來後,這頭老謀深算的豺狼立刻做出了反應。
在關係錯綜複雜的新絳周邊,他讓中行寅和孫子范嘉對趙氏加以試探,如同投了一顆石子入水中,觀察其波紋動靜。一方面要確認消息是否屬實,若能一舉讓趙氏大亂,則最好不過。
但和中行寅有所不同,范鞅的目的,卻不在於一次性摧垮趙氏,畢竟那樣的話,在國內外引發的連續反應太大,難以預料後果。他的真正想法,是乘此機會,對趙氏進行肢解。
「趙氏小宗頗多,其中以邯鄲氏最大,與趙氏的血脈也最為疏遠!吾等可以離間之。」
於是,他派兒子范吉射前往離朝歌不遠的邯鄲,遊說邯鄲氏。
對范鞅遞過來的桂枝,邯鄲氏的家主,邯鄲午也一時心動。
自從上次,他的嫡長子邯鄲稷在泮宮中,與大宗庶子無恤起了衝突後,邯鄲午便被趙鞅喚到溫地,嚴加申斥,逼他改換繼承人。
當時,邯鄲午雖然明面上忍氣吞聲,照著吩咐做了,但實則心中有所不服,還產生了頗多怨氣。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他在邯鄲等城邑,也是統治著數萬民眾,至尊無上的主君。這種小宗被大宗騎在頭上,召之即來,揮之既去的日子,他受夠了!
所以,當趙鞅已死,趙氏諸子爭立的消息傳來後,他也蠢蠢欲動。
而范鞅提出的建議,更是讓邯鄲午欣喜若狂。
范鞅說,要邯鄲公然宣稱脫離趙氏,他便可以助邯鄲午為國君說項,讓他進入新絳,取代趙氏不成器的諸子,成為新的卿……甚至,可以逆轉和趙氏的大小宗關係!
「邯鄲子切勿忘了曲沃代晉之舉,正如詩·十月之交所言:高岸為谷,深谷為陵。自古以來,上下、高低、尊卑,地位的易變本是尋常之事。昔日士氏對於范氏是大宗,現如今卻是小宗;昔日中行對於荀氏是小宗,現如今卻是大宗。」
然而沒過幾天,趙鞅復甦,乘步輦在下宮公然巡視的消息,被邯鄲氏得知。原本雄心勃勃的邯鄲午立刻慫了,登時沒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他害怕趙鞅,從內心深處害怕那顆「秋日之陽」,從當上邯鄲氏的家主到現在,整整十多年,他一直被籠罩在趙鞅炙熱的光芒下,不敢有絲毫忤逆。
哪怕邯鄲城的昆父兄弟們屢次勸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投靠關係更親密的姻親中行氏;哪怕范鞅許下了如此誘人的承諾,邯鄲午都堅決不敢在趙鞅尚在時打什麼心思。
「只要主君還活著一天,吾便不能叛出趙氏。」
他派人禮貌地送范吉射離開,閉門自守。而這次失利,讓身在朝歌的范鞅蔚然而嘆。
「趙孟之烈,竟至於斯?」
范鞅已經是位八十歲的垂垂老翁了,自覺時日無多。
他的一生可謂極其坎坷坦蕩:先因為間接造成了欒針之死,被欒氏在國君前告發,將他驅逐到秦國;他在歸國後肆意報復侄子欒盈,兩家的對抗可謂是晉卿百年內鬥的最高峰。
期間欒盈流亡楚、齊,一去一返,戰鬥在新絳周邊全面蔓延,魏氏在兩家間轉換門庭,齊莊公甚至派兵干涉,一路打到了太行之隘。范氏幾次岌岌可危,多虧了他們父子盡力,挾持了國君晉平公,在國人的幫助下,才穩住了局勢。
隨後的三十年,范鞅成熟低調了許多,他默默熬死了先輩趙武、韓起、同輩人中行吳、還有政敵魏舒,終於迎來了自己的執政時代。
現如今,在晉國之內,他只忌憚兩人,一是隱忍的知伯,二是越發強勢的趙孟。
對於如同水一般柔滑的前者,范鞅無計可施。但對趙鞅,雖然這個有些莽撞的年輕卿士被范鞅屢次在朝堂上戲耍、擊敗,但他永不服輸,一次又一次站起,叫范鞅不得不開始重視。
若是自己死了,兒子范吉射,盟友中行寅,恐怕不是其對手。
此次肢解趙氏的計劃,本來進行得十分順利,可一旦趙鞅復甦,甚至什麼都不需要做,只是堂堂正正地在下宮繞了個圈,他范鞅的陰謀,就變得有心無力。
此人,越來越難對付了,更別說,他還多了一個好兒子相助。
不過對於那些令人畏懼的傳言,范鞅卻嗤之以鼻。
「趙氏庶子有鬼神相助,引下了天雷退敵?可笑,中行伯竟然信了,不如其父中行穆子多矣!」
范吉射也遺憾地說道:「從信上看,就算是天雷,細細想來,其實也就死傷了十多人而已,不足為懼。」
范鞅捋著白須,輕蔑地說道:「據阿嘉說,趙氏庶子一向喜歡擺弄些機巧奇異之物,水車、磨坊、瓷器。那一聲驚雷,恐怕是他讓工匠設下的圈套,用來嚇唬人的罷。」
雖然,若是趙氏有能以人力發出爆炸巨響的手段,也足以讓他們心生警惕,但脫離了人力不可抵擋的鬼神層面後,就不會覺得特別可怕了。
或許,這就是天意麼?
「也罷,此事就這麼了結吧,老夫已經派人傳信給趙孟,要與他和解。」
范吉射有些不甘:「邯鄲雖然拒絕了父親的好意,但若起了戰事,恐怕也不會聽趙鞅調遣。吾等從朝歌起兵,以半軍之眾橫掃趙氏在太行之外的領地,並不困難。而中行伯那邊,也能以五陣強兵,擊潰趙、韓之卒,則大事可定。只是國君處和知、魏二卿的態度難以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