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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太王之廟裡一陣哭訴後,夫差出來掃視眾人,讓太宰伯嚭對眾人宣讀了一份檄文:「嬴姓乃東方牧馬夷人之後,與禽獸為伍。最初在夏為御者,鳴條之戰,費昌背棄其主叛歸商湯,至於商末,飛廉惡來助紂為虐,於牧野列陣,與天兵為敵,為武王所戮。幸而周公寬厚,嬴姓遺丑得以存活,逐至西陲為周室守邊,造父有寵於穆天子,僥倖封於趙城,為趙氏。當是時,趙氏不過一區區大夫。」
「至平王東遷,趙氏再度背棄王室遁入晉國,幸而晉文公扶持,趙衰得以列為卿族,然彼輩狼子野心,趙盾弒其君,專晉權;趙嬰齊穢亂下宮,趙氏孤兒亦其孽種;趙鞅首禍,叛君自立,致使晉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
「鞅之子無恤,乃狄婢之子,近狎邪僻,殘害忠良,娶姊屠兄,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其入魯為大夫,虺蜴為心,豺狼成性,傾覆三桓之家,踐踏周公之廟。惜哉中原無人,竟使豎子成名,姬姓盟邦如魯、衛、曹等,均為趙氏所竊。無恤仍貪心不足,窺竊唐叔虞之廟,弒其君二,弒太子一,屠戮公室,冀州血流成河,天災人禍畢至……無恤不知悔改,更逼迫諸姬,為其請封,儼然竊取七鼎,列為諸侯,此乃姬姓之恥,夫差之恥也!」
「哀乎晉國,竟為宵小所竊。」群臣也同樣表示了哀悼。
夫差又道:「晉乃諸姬霸主,晉國既亡,吳國乃姬姓之長,理當繼承晉國扶持天子,征討不臣之任!」
他拔出長劍,直指北方:「即日起,吳國與趙氏不共戴天。」
「大王!大王不可!」就在群臣應諾的時候,太王之廟外卻響起了一個不偕之音,眾人一看,卻是白髮蒼蒼,風塵僕僕的伍子胥,他剛剛督造完邗溝工程,回來交差,剛進城便遇到了這一幕,連忙入內,想要阻止吳王。
夫差本來豪情萬丈,如今被人打斷後十分不快,瞪著伍子胥道:「伍子有何話要說?」
伍子胥勸諫道:「老臣依然是那些話,越國是吳國的心腹之患,現在大王卻偏偏相信勾踐謊言,又貪圖北伐中原的虛名。然而,吳國即使能夠攻占宋、魯,在趙氏援軍抵達的時候也難以守住,就算守住了,南人不服北方水土,難以久居,這就好比得到了一塊石田,既不能耕,又不能種,毫無用處,毫無意義!」
他苦口婆心地勸誡道:「《盤庚之誥》說過:『有叛逆不順從的,就把他們徹底消滅掉,讓他們斷子絕孫,決不許他們在這塊土地種下禍根。』這正是殷商能夠興盛起來的原因,也是有窮氏滅夏,終究卻讓少康復國的教訓。還望大王能放下趙氏而先攻滅越國,若不這樣去做,往後必將悔恨,那就來不及了……」
夫差不聽,說道:「越國乃小患,何況勾踐已經表示臣服,不單每年都派萬餘勞力為我修築宮室、運河,還願派遣三千兵卒隨我北上,何必憂慮。趙氏則不同,與吳國乃是國讎!」
說完,他便不理會伍子胥,撕下了喪服,露出了裡面的犀甲,下詔道:「如今邗溝已成,寡人不日將北伐中原,為晉國報仇,恢復姬姓天下!」
「屆時苦於趙氏暴政的中原諸侯一定會群起響應!大王取威制敵以成霸業,在此舉矣!」伯嚭複述夫差之言,得意洋洋地看著伍子胥。這位老對手英明一世,可惜他終究不知道,大王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是像秦穆公那樣在蠻夷里小霸就滿足了?不,他想要的,是讓整個天下都矚目的大霸!
如今陳恆已經回齊國做準備,吳軍北上已成定局,還敢出來阻止此事的伍子胥,將徹底被夫差嫌棄,喪失王的信任,就意味著喪失了權力。
伍子胥眼見無法阻止夫差,頗有些失魂落魄地退了出來,在一片歡呼中回到家裡,兒子出來迎他,他便一把抓住伍封。
「父親,這是?」
伍子胥對兒子低聲說道:「我屢次勸諫大王,但大王始終不肯聽從我的話,一旦大王執意北伐,吾等很快就要看到吳國的滅亡了。」
似乎是預見到了那情形,他慘然道:「我伍子胥身受先王重恩,生死已經交付吳國,縱然吳國覆滅,我也要守到最後,你卻不同,你還年輕,與吳國一起滅亡毫無意義……」
他下定了決心:「你速速離開吳國,北上趙地,去投奔汝師長卿,為伍氏留下一絲血脈!」
……
攜同正室夫人樂靈子步入未央宮含元殿時,趙無恤似是心有所動,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南方。
「夫君,怎麼了?」樂靈子看著丈夫冠冕下側臉端正的輪廓,柔聲問道,趙國冠冕是「乗殷之輅,服周之冕」,融合了殷周的章服制度,此時樂靈子盛裝打扮,身穿絳色深衣,頭戴鳳冠,玉帶束著蜂腰,身上滿是金、玉構成的飾品,一走動,便是一陣悅耳的鸞佩將將。
趙無恤則是冠遠遊冠,穿著玄端禮服,他的眼睛很亮,清澈的雙眸迎接著她的目。為君侯者,需要的不僅是家的港灣,也需要一位為他料理後宮,施恩於臣民的夫人,在這方面,樂靈子做的堪稱完美。
他心中湧現一絲感激,握著她的手,說道:「孤只是在想,從趙氏庶子一直走到諸侯之位,這一路實在是有些艱難,幸好,還有你們陪在寡人身邊。」
說道這,趙無恤也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季嬴和一眾兒女,季嬴同樣還以微笑,趙佳今天也難得像個小淑女一般,乖巧地不撒潑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