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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不信地說道:「雖說年前吾還看見各地糧食被均輸官運到常平倉里,而且鄉里的長吏說會給各里發放糧食,可誰也沒見有糧食來,故而不敢全信……」
西門豹的父親笑道:「正要告訴二三子一個好消息,吾來的時候,看到各常平倉正在往外發糧,一天好幾十車!城裡的糧價沒漲!」
在提起眾人的信心後,他又大聲對鄉里鄰居們呼籲道:「趙上卿發告示說了,說『天地不仁,生民哀苦,吾身為百姓之父母,豈能坐視不顧』?」
果然,三日之後,根據他們這一個鄉的災情,縣裡勻過來了幾車糧食,穩定了當地市肆的糧價。各亭也開始架設筒車,很快,漳河裡的水又自己灌溉到田地里,眾人不必每日頂著烈日去打水了。
眾人紛紛鬆了口氣,覺得又多了些熬過這場旱災的信心,他們不知道的是,趙無恤一行正輕車簡從,從鄉亭外路過……
日頭很毒,天氣悶熱,鄴城郊外的鄉亭間,深衣廣袖的趙氏官吏們呆了沒多大會兒,幘巾和衣服就被汗水浸濕了,卻不敢像農夫一樣敞開胸,搖扇降溫,因為趙上卿還頂著日頭,站在地里皺眉憂民呢。
趙無恤蹲在一片粟地邊,抓了一把干土,觸碰了一下低低垂著穗子的粟苗,憂心忡忡地望向遠處田間。
他現在對萇弘的天文本事可謂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也慶幸自己去周室把他搶了過來,本以為只是作為招牌養老的,誰料竟是塊寶。
和萇弘在學宮天官預測的一樣,冀州的大旱如約而至,鄴城附近已經兩個月沒有下雨了,原本潤濕的土地乾涸,一些淺溪甚至斷流。
這對於農業的打擊是巨大的,好在冬小麥已經接近成熟,搶在旱災造成損失前收割入府庫糧倉了,所以受災的多為粟、菽。
他召手示意立在不遠處的計然過來,問道:「先生,鄴城現在糧價如何?」
計然是治粟內史,掌管趙氏的農業經濟,平準均輸及冶鐵、鹽業和鑄幣等事,算是趙氏的「計相」,趙氏的經濟,基本是以他的「計然七策」為理論基礎運作的,對於各地糧價高低,倉稟虛實,自然爛熟於心。
「冬小麥提前收割入庫,由均輸官運往不種麥的郡縣,解了燃眉之急,這青黃不接的時節才沒有出現餓死人的情形。加上去年儲備在常平倉里的存糧進入市肆,高價售糧的商賈也被平準官打擊逮捕,糧價維持在可以接受的範圍。鄴城人每天吃的少了一些,但人心還算穩定,也還有干農活的力氣。」
趙無恤鬆了口氣,「如此便好,我離開鄴城小半年,多虧了先生治理得當,不知現下可有對策。」
計然侃侃而談道:「管夷吾是計學之祖,他為桓公治理齊國時曾說過,善為國者,必先除其五害。所謂五害,就是水、旱、風霧雹霜、瘟疫、蟲災。此五害為禍甚重,有家有國者應對不當,輕則農田衰退,人口遷走。重則邦國大亂,盜寇橫行,甚至亡國滅家!既然旱災已經成為事實,現在趙氏需要做的,還是如何救災。」
這方面計然可謂專家,從五月份旱災初現端倪起,他已經制定了一攬子抗災計劃。災前預防自不必說,趙氏已經準備了大半年,常平倉里全是均輸官從各地和其他邦國搜刮來的糧食,可以確保明年秋收前趙氏各郡不會陷入斷糧的困境。
除了糧食儲備外,興修水利、完善農業灌溉體系也是防旱的重要手段。這是老經驗了,據計然說,周代有司空一職其職責包括「修堤梁,通溝澮,行水潦,安水臧,以時決塞,歲雖凶敗水旱,使民有所耘艾。」可見早在西周,精通農業的周人便意識到了這一點。
所以趙氏所修的漳水十二渠堰,以及鄴城周邊幾個鄉的水利網,也有利於解決乾旱問題。
枯水時,漳水沿岸的十二道低堰也能攔蓄水流,供給渠道足夠的水量,這些溝渠里的水通過筒車和水車作用,再流入鄴城周邊十二座鄉的田地里,使鄴地的十萬畝農田都得到灌溉,不至於因為沒有雨水而顆粒無收。
這幾天裡,趙無恤他們已經將周圍幾個鄉繞了一圈,大多數地方仍然是粟苗青黃,撐到七八月秋收應該沒問題。
只有溝渠沒有涉及到,地勢較高的丘陵地區缺水厲害,對於這些地方的百姓自然不能丟下不管,計然建議掘井取水,組織些人手來澆灌土地,這是笨辦法,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但問題是,此次旱災波及區域很廣,橫跨太行東西,不但鄴城受災,趙氏七郡里,邯鄲、河間、河內、太原、長子都不同程度地受災,只有呂梁山以西的那幾個縣和上郡、代郡逃過一劫,不過那些地方人口稀少,產糧很低,趙氏沒法指望他們反哺。
甚至連韓氏、魏氏,乃至於衛國、齊國濟北也受到波及,天災是沒有國界的。
所以在穩定鄴城的同時,趙無恤也得對水利灌溉不發達的受災地區加以賑濟救災。
這些事情,沿用前人經驗即可,計然搬出了典籍里,周室大司徒總結的「荒政十二條」,包括發放救濟物資、輕徭薄賦、緩刑、開放山澤、停收商稅、敬鬼神、減少禮儀性活動、除盜賊等,後世幾千年的救災基本不出此範圍。
但趙無恤唯獨對「敬鬼神」一條加以限制。每逢災年,正是宗教泛濫的時候,雖說這時代除了南子的天道教外,還沒有成氣候的宗教,但黃巾之亂的可怕,他卻不得不防,他可不想看見漳水沿岸,用活人祭祀河伯水神的陋習復甦,也不想有人打著「趙氏亂德,天降大災」的幌子來造自己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