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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憑什麼治國平天下前,先得齊家啊?家是個人私生活問題好伐。

    但這句話要放到春秋,那就是再對不過,因為春秋時的家跟後世的概念不太一樣。

    趙無恤現在有些理解了。

    家,就是卿大夫的封地,一個家,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屬民,有自己的軍隊,有自成一體的經濟,比如這趙氏之宮。

    總之,家是卿大夫可以動用的第一力量,是晉國封建體系的基礎單位。家都不能齊,還談什麼治國平天下,回家做白日夢去吧。

    既然家這麼重要,就得有人幫忙打理經營,於是就有了家臣。

    家宰,就是家臣中的首席,是整個家族事務的主管,比如那位敢和主上趙鞅對噴的尹鐸。家宰之下,還有許多種類不同的家臣職位,他們通常是一代傳一代繼承職責。

    這種在趙無恤看來有些腐朽而缺乏活力的家臣世襲制度,卻養出了一大批願意為主上效死的忠臣。

    有位齊國大夫,就曾當著齊景公的面,噴一位叛主的家臣:「你這貨身為私室家臣,卻想要效忠公室國君,真是罪莫大焉啊。」

    而那位代表了公室利益的齊景公,居然也對這句話大為贊同。  

    這就是春秋時代士人的忠君觀,我封君的封君,不是我的封君,大概可以用這樣一句話來形容。

    比如趙無恤眼前這位,掌管趙氏車輛的家臣「差車」。

    趙氏之宮的差車,名叫王孫期,他年有三旬,國字臉,一部黑須,儀表堂堂。王孫,這可是一個了不得的氏,意味著他祖上可能是一位周朝的王子。

    縱觀趙氏四百年的歷史,就是一個從士混到大夫,再熬到卿的漫長過程。

    而這位王孫期的家族則走了一條相反的路:從天王貴胄掉到卿大夫,再從卿大夫混成落魄士人,最後淪落到給人當家臣的地步。也不知道是何時逃離了那塊只剩下巴掌大的成周,在趙氏做了幾代人的差車。

    此時,這位王孫期正板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家律規定,任何人不得擅用戎車!」

    「但父親召喚諸子參加田獵,我當然也包括在內。」

    「空口無憑,必須有符令才可調用。」

    「我是父親的兒子,親子!難道還會取了車逃掉不成?」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沒有主上符令,就算晉侯親至,也不能例外。」  

    碰上這樣的硬茬,說了一圈話又繞了回來,趙無恤有些拙計了。

    按照這個時代的忠君邏輯,就算是國君,甚至是周天子來了,家臣也能合法合理的不鳥你。

    戰國法家出三晉,三晉法家出趙氏,自己便宜老爹趙鞅就很有法治傾向,十年前還參與鑄造了晉國第一部成文法公之於眾。

    秉承著治國必先齊家的思路,趙氏家中,自然也有明文頒布的家律,王孫期說的倒是不假。

    更何況,就算是弄到了戰車,他還得有兩個「士」級別的侍從作為副貳。

    駕車的「御戎」要控制住飛馳中的駟匹戰馬,是個技術活。而遇上不好的路面,負責下去推車甚至扛車的「車右」,則是個體力活。這樣的人才,趙無恤一時半會上哪找去?

    正在此時,車聲轔轔,馬聲霄霄,一輛裝飾精美的駟馬戎車從車房中駛了出來。

    車廂左面,是一位面白無須的少年君子,他衣著華美,頭戴田獵專用皮冠,肩挎長弓,腰背鹿皮箭袋,正是趙無恤的叔兄趙叔齊。

    據季嬴說,趙氏諸子將在午後集合,前往附近的綿上,加入家族車隊,等待宗主趙鞅,以及那位宋國貴客檢閱。  

    家主趙鞅有四子一女,長子伯魯,次子仲信,三子叔齊,再加上四女兒季嬴,伯仲叔季全齊了,好巧不巧,排到趙無恤出生時,剛好用完。

    這也顯示出他在趙鞅的五個子女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無恤,在他理解起來,大概是從小缺愛,或者不需要愛的意思……不受待見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零星的記憶中,趙無恤的確從小沒有得到過一點父愛。在趙鞅眼裡,他就是一個「賤狄婢」所生的賤庶子,相貌平平,無甚才能,不過是趙氏家族一縷多餘的血脈,還是並不乾淨的血脈。

    他沒法和那些嫡出的兄長們一同進入公學,學習君子六藝;三位兄長各自有自己的專門車駕,出門前呼後擁,而趙無恤就像是被遺忘了一般。

    趙無恤稍稍低頭,對著叔齊拱手行禮。

    春秋禮制複雜,士見大夫一種禮儀,士見士另有一套禮儀,兒子見兄長,見父親,見姐妹,都有所不同……剛穿越時,趙無恤在禮制上可鬧了大笑話,被季嬴揪著耳朵狠狠補課。到了現在,他至少在日常的見面禮節上,終於可以不出錯了。

    直到經過無恤身邊時,趙叔齊仿佛才看到他一般,咦了一聲,便讓他的御戎將戰車停了下來,站在車上隨意地空手回禮。  

    他接著用變聲期的難聽嗓音誇張地叫道:「無恤,你不是在廄苑思過麼,怎麼會在這裡?」

    叔齊故意把重音咬在廄苑、思過兩個詞上,他的御戎和車右聽了之後,斜眼看了看無恤,嘴角都露出了一絲輕蔑的笑。

    「好教叔兄知道,無恤也要去參加田獵。」

    叔齊左右瞧了瞧,立刻明白趙無恤的處境,於是他笑肉不笑地說道:「的確,父親沒說不讓你去。不過無恤,似乎你沒有調遣戰車的符節啊,家律嚴苛,沒有符節,就算是伯兄和仲兄,也是無可奈何,要不要乘我的車呢?你來做我的車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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