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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范宣子已死,趙文子為政,面對被諸侯所痛恨的廩丘烏氏,多數晉卿主張討伐滅之。但趙文子卻派使者不帶一卒前往廩丘,用計瓦解了廩丘邑卒,將諸侯城邑歸還,諸侯是以睦於晉。烏餘被趙文子繞了一命,這才能再次歸齊,所以說起來,烏氏還欠趙氏一個人情。
因為他的話語裡帶上了哀情,狼盂大夫竇犨聽得面色不忍,開始為烏亞旅求情。趙無恤則只是在思量利害關係,若是齊人半旬前攻破了甄邑,自己也不過是這下場,甚至還更慘,勝王敗寇,天經地義。
不過,雖然戰陣相殺時已經漸漸不講究古軍禮了,但打完仗後諸夏貴族還是得文質彬彬,不能辱之太甚。畢竟誰都不知道下一次戰爭自己或者親屬是不是會被俘虜,今日苛刻待人,明日很可能會一一還回來。
縱兵劫掠只針對國人庶民,但對於貴族可得講究一些,一般是不能肆意殺戮的,和西方中世紀時的貴族戰爭一樣,人質交換贖買也是春秋卿大夫財政上的一筆巨大進項。
此外,烏氏畢竟在這裡紮根數十年,不少國人、氏族甚至是烏氏支系。趙無恤善待這位落難的廩丘大夫,也可以起到收拾民心的效用,比起甄邑來,治理本是敵國堡壘的廩丘城更加困難上幾分。
趙鞅也是作此想的,他換上笑臉,扶著烏亞旅起身,出言安慰了一番後將他軟禁起來,等待烏氏的贖金。
烏亞旅擦著眼淚被帶走時,還定定地朝趙無恤看了又看。
趙無恤亦拱手微微一拜道:「大夫還認識我麼?」
想到那天如密林般壓過來的整齊方陣,烏亞旅一陣頭皮發麻,他咽了咽口水,恭恭敬敬地下拜訕笑著說道:「君子服改矣,不過氣勢一如當日之盛,亞旅歸國後,若是能被寡君寬恕,不用戮於朝堂,也許還有機會與君子再遇於戰陣,亞旅當免胄趨風,退避三舍,不敢與君子為敵矣!」
對於烏亞旅之諾,趙無恤倒是沒放在心上。破城後,在他和竇犨的建議下,趙鞅制止了趙兵習慣性的劫掠,將此邑的府庫和民眾原封不動地交給了無恤,休整一日後便拔營東進,去高魚、鄆城一帶與魯師匯合了。
因為身份還是被逐出國,罪名未消的流亡卿子,所以趙無恤不太方便去參與盟會,和知、中行二卿相見,所以就留在了廩丘。
他現在坐於廩丘邑寺中,左手持甄邑虎符,右手持廩丘魚符,就這麼將兩座千室之邑捏在了手心裡。
這是權力的質感,它稜角分明,凌駕著方圓百里,接近三萬領民的性命!
廩丘和甄邑一樣,地處濮北平原,地勢微微高起,易守難攻,同樣是沃野數十里。這也是齊國鍥入魯國西鄙的戰略前沿,人口比甄邑還多一些,府庫中的甲冑兵刃、糧秣更勝之。
趙無恤聽子貢說過,十多年前因為魯昭公出奔事件,孔子也一同入齊為高昭子家宰,曾受齊侯杵臼召見問政。孔子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政在節財」。齊景公悅,雖不用其策卻愛其才,一度想將烏氏更換領地,贈送廩丘邑給孔子以作為他的供養之地,但被孔子以「君子當功以受祿」拒絕。
無恤喃喃自語道:「如今這一堅固的千室之邑,卻是要便宜我了……」
趙鞅既然同意了無恤在濮北暫時紮根的想法,當然會鼎力支持,他給無恤補充了二十五騎從和近百匹肩高五尺(周尺而不是英尺)的大原良馬,將輕騎士的人數增加到了五十,實現了一人雙馬。
此外還有由家臣虎會統領的一卒趙兵,卒長虎會不像名字那般高大,他身高六尺半,言語俏皮,喜歡扶著牆垣帶領趙兵們慷慨而歌,或是一曲激情洋溢的「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或是新絳的唐風民歌。
趙無恤對這個新手下倒是頗感興趣,他聽說過關於虎會的事跡。有一次趙鞅出行,車子在一條狹窄而漫長的坡路上艱難爬行,家臣們見表現的機會到了,便紛紛上前,半坦上身為主公推車。趙鞅坐在車上優哉游哉,感覺自然是不錯的,但他隨即看見只有虎會這傢伙沒有加入到推車的隊伍中,依然扛著戟,邊走邊唱,若無其事。
當時趙鞅怒道:「寡人上坡,群臣無不積極推車,只有你虎會象沒看見似的,你還唱起歌來了!此乃人臣欺侮主公之行,作為人臣而欺侮其主,該當何罪?!」
虎會笑道:「身為人臣而欺侮其主,是死罪加死罪。」
趙鞅奇道:「何謂『死罪加死罪』?」
虎會道:「不但本人是死罪,其妻子也是死罪,所以說是『死罪加死罪』——不過,主君知道作為人君而欺侮自己的臣子會怎樣麼?」
「會怎樣?」
虎會一改俏皮和玩笑,嚴肅地說道:「身人君而欺侮自己的臣子,則智者不為其出謀,辯者不為其出使,勇者不為其戰鬥。智者不出謀,則社稷危;辯者不為出使,則使節不通;勇者不為戰鬥,則邊境就要受到侵犯。推車之事,交給一般的豎寺野人干就行了,身為士如何能放低身份去做這些氓隸之職?這不是欺辱臣子還是什麼?」
趙鞅知錯能改,隨即讓群臣停止為自己推車,設酒與眾臣同飲,並將虎會當作自己的上客,開始委於重任。這次將他留給了趙無恤,也是出於這種考慮,此人既能戰又能諫,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虎會也是有些本事的,他擅長使用手戟,三十步內投擲無不命中,這本事讓趙無恤心中一動,產生了設置一個新兵種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