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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有主意。」
無恤將目光從衛國移向了地圖東面:「吾等這半月來的調動,可不止是為了單純防禦,鄆城那邊可布置妥當了?」
「唯!子有遣人來報,說是萬事俱備,只等柳下跖入瓮了!」
第393章 大盜的綱領
大野澤南北寬三百里,東西寬一百里,從衛國巨野向北一直延伸到魯國須句方止。北半部分流眾多,夏秋有水,春冬變為泥沼,南部則常年波光粼粼。
魯、衛、宋、曹的野人和逃亡民眾便在此嘯聚山林,以盜跖為「將軍」,有口數近四萬,分別在湖邊和湖中的數百個大小島嶼上求活。
禹貢曾言:大野既瀦,東原厎平,湖中最大的一座島嶼就叫東原島上,其上方圓幾里都是絕徑林巒。島上的群盜是盜跖嫡系,在他的組織下隱隱有了建制和分工,砍伐滿山的苦竹做矛與弓箭,采鵝卵石和大木築營紮寨,位於最高處的堅固大寨,自然就是「將軍府邸」了。
大寨的堂上,一位扎著扁髻,穿著乾淨葛麻衣物的老者正捧著兩塊簡牘。向坐於豹皮榻上的盜跖匯報著什麼。
「將軍,島上的倉稟里已經能跑碩鼠了,雖說秋天正是魚蟹蝦蛤最肥美的時候,可就算把所有船都派去打魚,也不夠四萬張嘴吃。島上有零星的鹿群,還有野菜蒼耳,只靠這些,今年冬天起碼要餓死幾千人。」
管理島上倉稟和食物的手下正在朝柳下跖抱怨和個不停,此人原先是魯國大夫郈氏家的倉吏,郈氏被季氏所滅門後跑到了這兒。他先後投過五位盜首,最後在獻出了上一位主人的府庫後,成了盜跖的親信。
就在趙無恤拿盜跖有點難辦的同時,盜跖也過的不舒心。相比過去數年間在大野澤周邊的橫行無忌,以及去歲十月之交的雄心壯志,如今他卻有些灰心喪氣。
盜跖控制大野澤後,將各個島嶼上互不統屬的人組織起來,因為湖中島嶼上沒多少耕地,所以經濟基礎是女子負責漁獵採集,男子則在盜跖率領下外出劫掠周邊城邑,搶來糧食和其他群盜不能自產的生活物資。
本來按照盜跖的計劃,去歲乘著魯國內部大亂,他大可以劫掠闞陵的魯公宗廟,發掘陵墓。再將那些貴重的明器遣人售賣到什麼都敢買,也什麼都敢賣的陶丘市肆上,換取兵甲衣食。
可這一切,都隨著中都和闞邑的兩次失敗而告吹了,他本來想著可以收拾旗鼓重頭來過,孰料趙無恤在大野澤周邊布下的網卻越收越緊……
柳下跖耳邊又響起了老倉吏的絮叨聲:「以往湖邊還能打獵,自從那位趙小司寇為政後,沿著湖泊西岸建起了幾十座亭舍哨所、高數丈的夯土烽燧也陸續立起。鄉里的亭卒日夜訓練不休,雖然敢深入湖沼的那些人都被吾等滅了,衣服剝得乾乾淨淨。可他們下不來,吾等也上不去,敢零星過去的人都被抓了。到了七八月後,大野澤邊的魯國城邑都開始有樣學樣……」
盜跖默默聽著,臉色陰沉,他能感覺到,從占據鄆城時起,趙無恤就在精心地編織著擒拿自己的大網。整整一年了,他非但沒有撞破趙無恤的包圍,反倒被越收越緊。想要徹底滅了盜跖難,但趙無恤的手段也讓他如噎在喉。
他極盛時號稱從卒九千,可去年被趙無恤在中都、闞邑連續打擊過兩次,又被「徠民」政策吸引去不少人後,如今手裡能外出劫掠作戰的青壯男子也就五千,精銳不過千餘。
雖然漸漸摸清了趙無恤武卒的作戰特點,採取了行之有效的應對之策,但僅有的一場小勝,殺敵百餘比起整體上愈來愈艱難的局面來又算得了什麼?
想在西魯劫掠已經越來越難了,入夏後他試圖進攻湖北岸西岸無果,只能退回來攻略南岸的巨野等地,可那些糧食吃到現在也所剩無幾。
「據跑回來的人說,青壯男子是被帶到廩丘、甄邑種地,婦女老人則投入廩丘外郭的『流民營』中,由工匠教授紡織和做些零工,雖然苦些,但能吃飽!我去其他各島征糧時,好幾次都聽人說若再挨餓,還不如帶著家眷偷偷出湖,去投靠鄆城,做趙小司寇就得順民算了。總之,將軍您得想些法子,否則冬天一到,鄆城那邊再開粥棚放糧的話,東原島上的人忠於將軍,或許還不會跑,可其他島上,起碼得少一半……」
「夠了!」
老倉吏嚇得身體一顫,住了嘴。
盜跖拍案而起,他再也不想聽下去,雖然趙無恤在軍事上已經奈何他不得,但這項徠民之策正漸漸顯露威力,仿佛扼在盜跖喉嚨上的手。如今已經有四五千人投奔過去了,其中還有不少青壯男子。
自己每削弱一份,敵人就會強大一分!這個道理,柳下跖怎會不懂?
「趙氏子手段連續不斷,難不成我就只能聽之任之,沒有應對之策?二三子,吹響螺角,派出小舟,召集所有人來東原島,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們商議!」
……
百級狹窄的石階路從山頂的大寨通向漁村,石山背後為秋末里狂風呼嘯的島嶼丘陵,更遠處則廣袤無垠的大澤。
柳下跖很早便起來了,在山頂上停頓良久,等待東方日出。即便在這裡,他仍能清晰地聽見浪濤不倦的隆隆拍打聲,仍能清楚地體會到大湖憤怒時蘊含的力量。
漸漸地,世界有了色澤,他看著清風吹散薄霧,朝陽的曙光照亮雲層,天空變為魚肚白的紅暈,黑暗的湖澤化作苔蘚的灰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