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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貫謙和的冉求都氣成這樣,其餘眾將同樣在為臨淄的慘狀而動容,同時也十分懊惱。他們追隨趙無恤進攻臨淄時,可沒少聽說臨淄的繁華,比如說臨淄人富裕而生活充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走犬、六博、蹹踘者。全臨淄七座城門,各門道都有東西、南北幹道連接,寬可並列六輛兵車同時行駛,在道路和市井裡,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而且不管想買什麼,基本都能買到,最繁榮的鹽市和魚市,交易量極大,好的話幾乎能日進斗金……
然而現在,到處都是冒著殘煙的廢墟,連幾處府庫都被燒了,想來也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物品,對一心謀富貴的人來說,這場仗算是白打了。
臨淄人也沒了昔日的家敦而富,志高而揚,而是垂頭喪氣,或哭葬身火海親人,或對著一無所有的家呆若木雞。
趙無恤也嗟嘆不已,陳乞這把火當真狠辣,不但將陳氏那未能如願的宏圖大業與陰謀狡詐化為了漫天塵埃。還將齊太公、齊桓公、管仲、晏嬰等人六百年來營建臨淄城所耗費的心血燒了個乾淨,同時給趙軍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光是復建臨淄,就是一個浩大無比的工程。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陳乞卻是料錯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便他把整個臨淄都燒沒了,寡人也能將壞事變為於我有利的好事……」
言罷,趙無恤也不透露他要如何把臨淄「廢物利用」,而是先讓兵卒在城內重建秩序,撲滅可能會復燃的殘火。同時還在齊人中大肆宣揚陳氏焚城之舉,讓這個家族的名聲一敗塗地,整個趙軍控制區內人人皆可協助追捕陳氏族人,得一活人賞兩千錢,首級千錢。
這下一來,陳氏一族就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了,趙無恤真的感謝陳乞,若是他最後一刻還不忘收買人心,面對十萬人口裡潛藏著的陳氏之黨,可夠趙軍甄別的。
隨後,他便帶著羽林衛,朝尚且完好的臨淄小城,也就是齊國宮城走去。
因為不知是湊巧還是陳乞故意為之,這場大火之下,齊國的主母燕姬,齊侯孺子,以及齊侯的生母芮子,竟然都僥倖生還,如此一來,趙無恤手上,就又多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臨淄小城銜築在大城的西南方,其東北部伸進大城的西南隅,南北四里余,東西近三里。趙無恤抵達此處後,發現這裡地勢略高,遍植翠柏,挺拔蔽日,而在林木之間,則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台。
所謂高台,便是夯築高數十米或十幾米的土台若干座,上面建造殿堂屋宇。高台具有雄偉壯觀、防洪防潮、空氣清新的優點,故得到齊國公室的青睞,幾乎每一位國君都會造一座專屬於自己的高台,所以這下看去,臨淄宮城內如同金字塔一般屹立著無數高台建築,台基都很寬大,四周以圓滑的石塊鑲嵌,方目望去蔚為壯觀。
鮑息畢恭畢敬地對趙無恤介紹說,歷代齊侯喜歡登高遠眺,所以最愛修築高台,比如齊桓公就修過桓公台,到了齊平公(齊景公)時,築台更是達到了瘋狂的程度。
「平公築路寢之台,三年未息;又為長床之役,二年未息;又為鄒之長塗。」
短短几十年裡,什麼路寢之台、遄台、梧台等,常常一座台剛修好又要起另一座。而其中尤其以路寢之台和遄台最為高端,高十餘丈。遄台是齊國主要宴會的舉辦地,昔日齊侯杵臼曾經在這裡多次與晏嬰問對,而且到了後世,這裡又稱為齊國戰馬集結之處,齊威王與田忌賽馬之地。
看著眼前這些僥倖逃過一劫的台閣,趙無恤卻不由感嘆道:「其實最該被燒掉的,是這裡。」
高台和各種道路一起修繕,是每年齊國最大的財政支出,齊國公室還把修築華麗的宮室台榭,作為促進消費、調整經濟發展的一種重要手段,「非高其台榭,美其宮室,則群材不散」(《管子·事語》)。然而在趙無恤看來,即便要以基礎建設拉動經濟發展,修路修渠也好過修宮室,齊侯杵臼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來為自己享樂買單,是昏君舉動。
之後陳氏把修高台的錢糧用於修長城,雖然人民苦痛了些,但仍然不及杵臼的橫徵暴斂,這就是陳氏略施小計就能收買齊國人心的原因。
繞過遄台後,便是眾高台里最為高大宏偉的「路寢之台」,為了避火,燕姬、齊侯都逃到了這裡,如今已被趙軍控制。
無恤登台後,先拜見了齊國的主母燕姬,齊侯杵臼的元配夫人。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婦身體倒是硬朗,只是城中起火時受了些驚嚇。燕國是趙國的盟友,也參與了五國伐齊之戰,他懇求趙無恤在打下臨淄後,能讓燕人將燕姬帶回去。
所以趙無恤也沒為難這個總是想要唾自己的老婦人,讓她繼續住回宮室里,等待燕國使者來接,離家數十年還能歸去,也是一件幸運的事,只是北燕苦寒,也不知道她能撐多久。
這之後,他又讓人將齊侯及其母親芮子帶上來。
……
齊侯名為晏,小名孺子,沖齡繼位,現在也已經十三四歲了,但他沒有穿戴諸侯的衣冠,而是一身素白的單衣,此子被陳氏架空了十年,是個膽小的,緊跟在其母背後,面對征服者的審視戰戰兢兢,不敢直視趙無恤的眼睛。
倒是他的母親芮子非同一般,她臉色蒼白,身形單薄如飄絮般,卻努力用身子擋在齊侯身前,靠近趙無恤後,還突然拉著齊侯撲在地下,口稱:「未亡人及孺子見過趙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