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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若是按照傅叟的意思,是以濮南為條件換來衛國的請平,這對晉國有利,對趙氏本部也有些好處。但對西魯卻不利,失去了濮南的縱深後,我的商隊就無法通過大野澤、濮水和曹國連成一片了,相比於武卒和兵員民眾死傷近千,西魯的經濟也因為堅壁清野而停滯數月的代價來說,太不值得了!
於是他說道:「傅大夫說的有理,但除非將濮南四邑統統歸還,否則小子覺得衛侯不會請平,尤其是雷澤—歷山以南已經許給了曹國,若是違背諾言,恐怕會壞了下次合作的機會。何況衛國繼續與晉為敵,彼輩傷寒未消,不敢攻西魯,更無法威脅到晉陽,卻可以就近讓朝歌、邯鄲產生危險,定能叫范氏和中行氏面臨鮮虞與衛的夾擊無暇他顧,吾等置之不理即可,何必親自動手,為敵人拔去棘刺?」
濮南如今算作晉國的占領區,但不打算和甄城一樣直接入魯,趙鞅留了趙廣德和溫地兵卒協助無恤駐守。
趙無恤這是在提醒傅叟,你可別忘了,我還送了你濮南的田畝為食田呢!
趙鞅頷首,同意了趙無恤的這種看法。而傅叟也瞭然,收回了在他看來的妙計,閉口不言了。
「既然如此,此次趙兵途徑衛國,不必借道,更不必去通報。就讓衛國史官大在簡牘上重重寫下一個『侵』字上去罷!我也不在乎。」
無恤知道,春秋的諸侯交戰講究師出有名,所以對戰爭正義性合理性的記述,主要分為三種:凡師有鐘鼓曰伐,無曰侵,輕曰襲。
伐是比較正式的戰爭,敲著鐘鼓,大張旗鼓的進行,而且往往有一定的藉口和程序,比如聲罪致討。
而侵,則是不告而攻,還帶著潛師掠境的行為……
趙鞅對衛國的態度很明顯:老子侵的就是你!
這次他回歸晉國,除了帶著三千齊人俘虜外,不從人口密集的衛地再掠奪一些民眾去充實晉陽,怎麼對得起出兵的損耗和花銷?
有了這些,至少能讓管財政支出的家臣尹鐸少囉嗦幾句吧。
末了,趙鞅又開始攆無恤回去了,兒子雖然才十七歲,卻已經當上了四邑上大夫,勁頭更甚於當年的自己,是能夠放心讓他在這異國為宗族開拓封土的。但為了避免重蹈自己少年得志便猖狂,趙鞅也得給他潑一潑涼水。
於是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國雖大,好戰必亡,何況你一個小小的四邑大夫?正如詩言,民亦勞止,汔可小康,去年的仗一打就是半年,也是時候讓民眾們休息休息了。」
「唯!」
趙無恤有自知之明,消化手裡這些地盤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會再盲目擴張?
他繼續保持著不舍的神情,不管趙鞅如何催促,送別卻在繼續。行行復行行,他們甚至越過了衛境,到了趙鞅前鋒打下的第一座村邑,直到這裡,趙無恤方才折下道旁發出嫩芽的柳枝獻予趙鞅。
「送之千里終須一別,父親保重!」
趙鞅接過柳條,折柳送別的風氣古已有之,正如詩言:「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只不過趙鞅是反了過來,冬來而春歸。
此物觸情,他面上也露出了一絲憂慮之色。記得過去每次出征時,女兒季嬴也會做同樣的事情,那時候的少年無恤還是個木訥冰冷的庶孽子,只會在邊上握著馬鞭,怯怯地看著。
一晃多年,他們都長大了。
「雖然像陽……子虛子說的一樣,齊國並非一敗塗地。但此番中行氏丟失重地,范氏與邯鄲不僅無所作為,還曾放縱衛人攻我,都有敗軍之罪,與之相比,趙氏的大勝卻是實打實的。其中你奪濮南,截斷齊人糧道,生擒齊國公子陽生的名聲,也已經傳遍新田了罷。諸卿及其子嗣孫輩們肯定會更加忌憚你,我之所以為你在魯國爭取多封,也是因為諸卿掣肘,你歸國之事,少了一年半載恐怕難以操作實現。」
難得見到趙鞅這個鑌鐵般的男人露出柔軟的一面,無恤微微一愣,儘量不讓這身體自帶的情緒左右自己,他稽首而拜,話語誠懇:「小子省得,所以雖然憂心烈烈,載飢載渴。但我戍未定,靡使歸聘。我能等,只要父親與我一西一東合力,就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
趙鞅欣慰:「善,你能這麼想便好,只望下次,吾等能夠在趙氏的晉陽新宮裡相見……還有你的阿姊,可是想你得緊了!」
……
等趙鞅車駕駛離,趙無恤將上馬返回時,那輛安車上的「烏有先生」卻過來拉住了他的馬。
「先生有事?」
陽虎因為毀容斷了自己後路,已經得到趙鞅信任,「彼能竊,我能守!」晉國中軍佐自信心極強,甚至都不派人監視陽虎,以顯示自己並無疑心。
但趙無恤卻沒這份自信,他一方面覺得自己回到這個時代是某種「使命」,可另一方面,卻又懷著一顆普通人的謙遜,並不敢小覷這時代的智者和姦雄。
比如眼前這隻毀容的猛虎,他身材高大,站在馬下,卻幾乎能與趙無恤比肩!
這個狠人,當初無恤之所以能陰了他一手,也是借了魯國內的形勢吧,怎能不留著一份小心。
親手養大的鷹隼,還得放著它啄眼呢!
陽虎道:「君子,就此別過,但還請聽我一言,君之大敵不在國門之外,而在蕭牆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