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頁
子服何還在生氣,他刻意不留,臨走前冷冷地說道:「於公,我希望司寇能為國抵禦住齊人,於私,我則希望司寇做南仲,不要做申侯!」
姜姓西申侯,原本是周王室的親家,卻引犬戎入豐、鎬,是為宗周覆滅的罪魁禍首,和南仲對比鮮明,故子服何有此說……
無恤微笑應諾,心裡想的則是……
「我倒是更樂意做攝政的周公……」
他這次糾合西魯互保,依舊是一招冒險的著棋,冒著得罪魯侯,得罪三桓,乃至於與孔門相惡的危險。
只因為齊人的到來如滔天巨浪,時勢不允許趙無恤韜光養蓄。誰讓他走投無路之下,把大本營安在了魯國西鄙呢?齊在其北,衛在其南,魯國各勢力在其東,大野澤盜跖在臥榻之側,是為四戰之地,東方有變,常為兵沖。
如今的形勢是,戰則日強,不戰必衰!
趙無恤恍然覺得,自己和周遭鄰居們,仿佛已經提前進入了戰國時代。
在得到了魯城追加的承認後,大夫們心裡的擔憂也放下了,繼續在細枝末節上扯了半日的皮後,協議最終達成。他們紛紛和趙無恤歃血為盟,還在盟會的地址外樹立了《西魯大夫會盟碑》,將盟書鐫刻上去,表示願意休戚與共,友誼如同磐石之不朽。
如此,趙無恤算是扭轉了齊人將至的必死局面。
託了齊國的威懾力,還有三桓的無所作為,趙無恤得到的好處極其豐厚。他一來可以「以鄰為屏」,避免領地捲入兵災;二來能增加威望,名正言順地成為西魯大夫之首;三來請神容易送神難,等到戰事結束,順便將勢力伸入這幾個邑中,何樂而不為?
至於能不能守住這塊天賜之地,就得看自己本事了。
時間接近八月底,西鄙這邊蓄勢以待,齊國也差不多完成了軍隊的集結。齊侯與國、高、陳等卿在濟水之南治兵,朝四野放眼望去,兵車千乘以上,徒卒數萬,可謂是耀武揚威。
但在齊人大軍開拔後,他們接下來的舉動卻全然出乎了魯人的意料……
第386章 駟歂殺鄧析
污濁的空氣,陰冷的溫度,牢房厚重的木門外傳來腳步聲,最終停留在了外面,鄧析明白,自己死期將至。
是時候了,他心想,駟歂終於要對他下手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從子產、子大叔執政時起,七穆,尤其是駟歂就看鄧析極為不耐,對他為人辯訟,提倡不法先王,不是禮義的行為深惡痛絕。上回兩人在鄉校駁辯,執政駟歂失敗,於是對鄧析更是惱羞成怒,竟然以「蠱惑愚民」的罪名將他軟禁在家,令其反省。
鄧析最初僅僅把這視為駟歂的小小報復,鄭國的言論自由十分興盛,這是子產留下的好風氣,那位「古之遺愛」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
子產執政之初,鄭人也是十分質疑的,於是包括年輕的鄧析在內,國人們紛紛到鄉校聚會,議論執政者施政措施的好壞。
當時鄭國大夫們急了,對子產說:「毀鄉校,何如?」子產反問:「為何要毀掉?國人朝夕閒暇時到鄉校聚會,議論下近來施政的好壞有何不可?何況我聽說為政者要謹慎使用權威,靠忠言善行來減少怨恨,而不是靠作威作福來防止怨恨。像周厲王一樣,防民之口雖然能一時封閉輿情,但這就像堵住河水一樣危險:河水大決時造成的危害太大,吾等挽救不了的;不如在鄉校開個小口導流,讓民眾們有宣洩之地。國人猶如為政者的老師,鄉校則是向學的地方,吾等派有司在側旁聽,聽取議論後把它當作治病的良藥。國人喜歡的,我就推行;國人討厭的,我就改正,何樂而不為。」
這番話傳出後,鄧析對子產的胸襟和眼光可謂是心服口服,只對他所鑄的刑書並不滿意,認為還有待改進之處。於是他便作了《竹刑》,希望能有所補益,他在子產、子大叔為政期間也開始刻意當為政者在野的「良藥」,與他們唱反調不是搗亂,而是希望他們能聽到國人的聲音,將鄭國的黃金時代留存下來。
但良藥苦口,有些人不一定理會你的好意,反倒想除之而後快。從駟歂上台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他為政剛猛,鄭國風氣為之一峻。
鄧析最初只把這當做文王囚於羑里般的歷練,正好可以將為人訴訟的事情停一段時間,修訂《竹刑》的不足之處。可沒過幾天,駟歂派人將鄧析所作的《竹刑》全部收繳,同時向他發出了最後的通牒。
「若是在鄉校公開認罪,承認為人訴訟,作竹刑都是為了騙取民眾信任,多得錢帛。同時還要入仕司寇署為吏,協助執政修訂舊法,則可活命。」
所謂的修訂鄭國舊法,包括廢鄉校,將漸漸坐大的商賈重新納入官方控制等,其實不過是以七穆為首的鄭國貴人們面對「民口歡嘩」的局面,想以此為準繩,永遠凌駕於方興未艾的商賈、國人階層之上罷了。
若是鄧析參與修訂這份違背「不毀鄉校」精神的惡法,他的追隨者必定會一齊屈從,駟歂這是在利用他在鄭國的威望,同時「順應」國人們釋放鄧析的呼聲。
鄧析想了整夜,清晨時仍未下定決心。看管他的人端來粟米粥,這是八月新收割的,噴香無比,但他思及「認罪」,嘴裡就只剩膽汁的味道。
「堯置敢諫之鼓,舜立誹謗之木,湯有司直之人,武有戒慎之銘,鄭國雖然不大,卻連一個小小的鄉校都容不下麼?若是我屈從於駟歂,鄭國失去了諫言,就如同車輿失去了輪子,危矣!規矩一而不易,不為秦楚緩節,不為狄越改容,這便是我為人的原則,絕不會因為駟歂的脅迫而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