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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孔子政事遇挫,徹底轉向了學術的緣故?還是在春秋戰國之交的劇變里,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儒家分裂,保守和復古成了主流?
但總之,孔丘這樣一個破落貴族,早年混得慘,理想得不到實踐的機會,但至少現在名聲越來越大。歸根結底,這只能是一個人內在魅力的結果。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的孔子,他的人格魅力都讓無恤有些嚮往,想與之交遊了。
籠罩這座尼父之丘的雲霧漸漸消散,越來越清晰起來。
冉求又道:「夫子也囑咐過,此舉只有子皙一人能為之,旁人還是要遵守禮儀,不可效仿,這便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對了,大夫的『錦瑟無端』一句被子貢師兄寫在簡牘上寄回來後,子皙是最喜歡的,整日捧著念叨,這情況持續了月余,他今日在此鼓瑟,大概是要為大夫送別吧。」
就在這時,牆頭上曾點鼓瑟的動作由輕快變成了緩慢,快樂的瑟聲和歌聲開始變得哀傷。
「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譬彼舟流,不知所屆。」
看熱鬧的民眾們已經對此習以為常,聽到曾點由歡樂轉為哀傷,面面相覷下漸漸散開了;那些被吸引過來的鄆城流民雖然聽不懂,卻想起了背井離鄉的慘狀,竟然齊齊抽泣起來。
而趙無恤聞聲後也有些色變。
這是詩經里的一篇《小弁》,傳說是周幽王放逐太子宜臼,宜臼內心憂憤哀怨時所作。詩寫了宜臼的孤獨、流浪、失落、痛苦、思考、質問。
寒鴉群飛而已則孤獨,柳茂蟬鳴,而自己流浪無處存身,無父母可依。這和趙無恤驟然來到春秋時代那一個月的迷茫,還有最初被放逐時孤苦的心態有些相似。
這幾句詩歌,似乎真是專為趙無恤而唱的。
隨著「鏗」的一聲響,瑟音和歌聲漸漸稀疏起來,情之所至,曾點竟然也淚流滿面。他懷裡的幼子曾參則不知所措地去為父親拭淚,年紀小小便能如此懂事,長大一定也是個純純孝子。
趙無恤仰頭大聲問道:「長者如今正值盛年,有名師在上教誨,有子在膝下侍奉,每日鼓瑟,可謂樂矣,為何流淚?」
曾點握著兒子粉撲撲的小手,看著趙無恤回答道:「我雖盛年,但三十年前方為少年,三十年後又會在哪裡呢?人生在世,便再有壯志又有什麼用呢?不如靜享其樂。趙大夫曾有『錦瑟無端』之言,應該能明白點的意思。」
他對趙無恤沒有行多餘的禮儀,因為曾點覺得在方才的音樂中,他已經與無恤神遊過一番,不再是初見的陌生人,而是相識多年的熟人了。
趙無恤在兩年前賦的那一句詩傳入了曾點耳中,讓他對無恤這個年輕後輩生出了「知己」之感。今天隱隱竟有勸無恤惜時避世,不要去曲阜赴黑暗的朝堂,摻和刀光劍影的陰謀暗算。
其中愛護後生的拳拳之意,趙無恤是能感受到的。
但人生在世,怎能不爭?如今的時局,譬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為刀俎,則為魚肉!
平民士人尚且可以躬耕於荒野隱居逃避,可身為卿族,若是政鬥失敗,那就是舉族滅亡的下場!
於是趙無恤沉吟片刻道:「子皙是狷者,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但無恤卻願意做一個狂者,銳意進取,為民眾致太平……」
他環視四周,提高了聲音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番話振聾發聵,年輕的冉求聽得血脈膨脹,子服何垂首咀嚼著這句話,身後百餘趙氏武卒則齊齊轟然下拜,更顯得無恤鶴立雞群。
曾點微微一愣,隨即破涕而笑,又逗弄懷裡的幼子去了。他剛才尚情動淚流,轉眼就歡笑言談,轉變得很突然,但因其自然而然的態度,卻讓人並不覺得突兀,似乎就該如此。
「既然大夫之意如此,那點就不再廢話了。」
曾點一手拍著膝蓋敲打節拍,另一手揮袖說道:「瑟已鼓,願已了,去,去!」
等到趙無恤一行人再度東行後,只聽到身後清音再發,牆頭上曾點柔軟的歌喉里詩歌復起,他在為趙無恤送別。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趙無恤偏頭望著漸行漸遠的中都邑,自嘲地笑道:「還真有幾分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感覺,要不是領邑還得著我去維新治理,晉國的紛爭局面還等著回去收拾,我還真想就這麼留在中都,好好看看孔門諸子的眾生百態。」
他現在覺得,這個學派,這個團體還是有希望的,但他們在後世走偏了的路子。趙無恤自不量力,卻想落一子閒棋,幫他們糾正過來!
……
趙無恤一行人向東走了兩天後,從廩丘到曲阜的三百里行程終於要結束了。
這裡濱臨洙水、泗水,丘陵密布,還保存著周公傳留的風尚,民俗講究禮儀,所以當地民眾表現得小心而拘謹。土地少,人口多,人們節劍吝嗇,害怕犯罪,遠避邪惡,頗多經營桑麻產業,而少有山林水澤的資源。
封凜也在車隊裡,這一路上,他的任務就是將途經的道路記熟,並畫出草圖來。
離城還有六七里遠,塗道上的行人就漸漸增多。路邊的田野一望無邊,遠處莊園聳立,近處數十上百的農人、隸臣妾散布田間。手持大杖的皂衣國人挺胸凸肚地站在道邊的田壟上,正指揮幾個野人鋤草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