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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而瘋狂的大戰,將趙軍輕兵里惡少年和輕俠血管里的野性全部激發了出來,他們口裡高吼著「赳赳武夫」,然後義無反顧地沖入敵人陣中,將其攪亂。
田賁縱馬衝鋒在前,交手之後,他很快便意識到,他面前的敵人,無論是秦人還是魏卒,每個人都有著豐富的戰鬥技巧與實戰經驗。尤其是那些身披厚甲的魏氏武卒,有著不遜於趙氏正規軍的裝備和秩序,可這些東西都在撤退的無助彷徨中丟得一乾二淨,他們缺少勇氣,作戰起來頗為猶豫,加上與秦人配合生疏,在趙軍的衝擊下陣型散開,然後便完全陷入了不擅長的混戰中。
本來秦人也擅長混戰,但趙兵這邊亂中有序,那一百人的鐵甲兵一直保持著密集隊列,他們像一群魚兒般在戰場上遊走,左突右馳,從東殺到西,從西殺到東。百人所至之處,無論秦魏,眾兵卒都滿臉驚懼地避讓,因為他們的武器能給這些鐵甲兵造成的傷害太過有限。
呂行善射,幾乎沒支箭矢都會帶走一條性命,可這在戰場上卻是杯水車薪,奈何那些鐵甲兵不得,他難免心中暗道:「為何每次大戰,趙無恤都能弄出些讓吾等無法應對的新招數來……」
他叫苦不堪,不過就這一分神的間隙,再回頭卻發現那名騎在馬上的趙將已經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趙兵衝到他車前,操縱馬轡一躍而起,刀鋒一挑,竟然朝著他脖子處砍來。虧得呂行自己從小習武,技藝精湛,他一個後仰倒在車上,才險險避開這一刀,但臉頰仍被刀刃割到,頓時血流滿面。
死裡逃生後,呂行捂著臉倒在車中,他的御者已經六神無主,連忙操縱駟馬在戰場上逃了起來,而魏軍見主將的車像無頭蒼蠅般亂鑽,也慌亂起來,戰場上一時間兵敗退如山倒。
他們這四五千人,就在半個時辰之內被趙氏三千人一衝而潰……
所以秦國車兵趕來時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幕:無數魏卒潰兵掉頭朝自己跑來,隊形寬達一里,眼看他們也要被捲入亂潮里,隊形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這位秦軍校尉也算果斷,他直接舉起了劍,對著前面散亂的潰兵下令道:「保持車隊,衝過去!」
兩百乘戰車隆隆開動,向前方加速駛去,看到那些車兵時,臉頰受傷的呂行,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逃跑的魏軍,乃至於夾雜在其中的秦卒臉上都露出了驚喜。
夫車騎者,軍之武兵也,雖然漸漸有被騎兵取代之勢,但像是韓原這樣的平坦地形上,十乘敗千人,百乘敗萬人,不在話下!
平地野戰,什麼人也擋不住車陣的衝擊,但呂行還來不及起身向這些「救兵」道謝,馬上就覺得不對,因為這些秦國車兵不避不讓,徑直從他身旁掠過,車輪碾向的方向也包括一大批秦魏潰兵。
一時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擋路者死!」秦人車武士大聲呼喊警告,同時毫不客氣地雙手持戈擺出了砍啄的姿勢。
潰兵中靠前的人呆愣了一陣,隨即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向兩邊閃躲。但外圍的人閃避,裡面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那車隊的速度卻絲毫不減,就這樣徑直衝入了潰兵中。
駟馬奔馳帶動下,戎車的衝量是巨大的,有的人躲避不及,正正被駟馬撞上,整個身體居然被撞得倒飛起來。車上的秦士也不需要做出太大的動作,只需要把長戈斜斜指向前方,讓輪子上的矛形金屬長轂盡情飛轉,敢於阻擋的人自然會變成一堆肢體碎塊飛上半空。
「爾母婢也……」慘叫聲不絕,看到秦軍為了車陣不被弄亂,悍然衝擊友軍,呂行睚呲欲裂,不顧傷勢大罵了起來。但於事無補,這些被趙軍衝散的秦魏兵卒本就隊形鬆散,人人驚魂未定,還未喘息又被車隊沖入,這意想不到的突襲將他們徹底打穿,幾千人鬨堂大散,向著四面八方潰逃而去……
不過如此一來,秦國車兵面前終於開闊了起來,他們一路無阻地抵達戰場,在芳草染滿鮮血,屍骸遍布的韓原上一字排開,擋在已收攏了隊伍的趙卒數百步外。
田賁冷冷盯著那些車兵,咬著刀,將左手的傷包紮起來,看了看從雲層里鑽出來的太陽,喃喃自語道:「從始至終,吾等只拖延了一個時辰。」穆夏的大軍,一時半會恐怕到不了,他的任務仍未完成。
「二三子尚能戰否?」田賁止住傷口的血後,環視左右。
沒有回應,劇烈的交戰後,許多士兵的嗓子都吼啞了,他們只是將殘缺的兵刃拭去鮮血,再度橫在胸前,他們只是脫掉被刺得破破爛爛的甲冑,赤裸上身,他們只是將敵人頭顱割下來拴在腰帶上,乾嚎了一聲:「能戰!」
「那便隨我再沖一陣!」
以生命換取時間!田賁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他並非不愛惜手下人性命,只是若這些性命能夠填平上卿面前的溝壑,在他看來,便是值得的!
……
戰場另一邊,秦軍車兵校尉看著那些血淋淋的趙卒再度挺刃向前,一時間震撼不已。
方才衝擊潰兵輕鬆自如,可來到趙兵面前後,秦國的車武士卻沉默下來。因為他們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氛。那些趙兵看起來全都進入了一種狂熱的狀態,仿佛身上那些已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己的熱血,能加劇他們的興奮,儘管死傷累累,但卻依然勇敢迎上前來,從他們的眼中,看不到一絲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