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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赤喜好享樂,偏愛輕裘肥馬,他看似隨性任意,實則執拗得很。上次就是他一直堅持不該廢棄竹簡,如今果然證明了他是對的,紙張雖好,卻尚不足以完全取代簡牘。
據孔丘對趙無恤的觀察,此子有好的一面,那便是對民眾極其仁德,他取消殉葬,領地的輕徭薄賦程度讓孔丘也自嘆不如。
但他卻也有惡的一面,或許是受其父趙鞅影響,行事不擇手段,好用謀,有偏到窮兵黷武、嚴刑峻法錯誤道路上去的傾向,而且過於依賴工匠巧技。紙張這等能推廣教化的自然可以,但瓷器、侈靡之術等,多是耗費民力的無用之物。
最重要的,雖然趙無恤表現得彬彬有禮,但孔子在他那雙刻意低垂的眼睛裡,看不到對君威的無條件崇敬,還有對禮法的無條件尊從!
「有子貢、子有、子華在身邊輔佐,或許能規正他一二吧?」
但這三位弟子,都不是孔子最滿意的,他對他們的評價雖然很高,但卻都加了一句「不知其仁也」。
孔丘一邊想著,一邊展開書信,用抑揚頓挫的聲音念道:「下臣趙無恤泣血再拜言……」
「果然是求援!」
如此淒烈的開頭,讓魯侯、柳下季一臉凝重。季孫斯和叔孫州仇則對視一眼,心中暗暗發笑,卻一點相助的心思都沒有。
孔丘嘆了口氣,趙小司這次要遭大難了,他恐怕已經急紅了眼吧,希望冉求,公西赤能幫上他的忙。
他繼續念道:「齊人滑寇,治兵於濟南,欲侵掠魯國。自齊桓、莊公戰於長勺,齊人但凡發難,必先爭西鄙,曾攻汶陽,占濟西,三奪鄆城,幸有周公之靈庇護,終不能守。此處與衛、曹連壤,控濮、濟、汶三水之津要,舟車四通,乃扼守魯國西門之噤喉,其於魯國而言,如宮室之砥柱。」
「齊師在東阿、平陰處多有調動,旦夕可至。吾等盼三卿帥左師、右師來援,如孤兒之盼望父母,久旱之盼甘霖,然終無回音。士大夫與民眾惶恐雲,『君上棄我焉?』有齊人細作亦云:『不如早日降齊』……」
「西鄙若失,魯國之半去矣,則齊人便可深入長驅,曲阜必危!」
西魯各邑的絕望,一旦有失的危險,趙無恤一一道來,可謂是苦口婆心了。
但沒用,這些事情他又不是沒提及過,但沒了強勢的陽虎,魯國仿佛連脊梁骨都被抽走了。三桓對齊師避恐不及,哪裡還願去「地平土沃,無大川名山之阻,而轉輸所經,常為南北孔道」的西鄙低地和齊人決戰?
孔丘心裡憤憤然,他對三桓的不滿也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程度了,只想將這書信甩給他們自己看,但當眼睛撇到下面的內容時,卻不由自主的讀了下去。
「下臣無恤,願臨危受命,力挽狂瀾於既倒。臨危受命之時……西魯有大邑鄆城、須句,中邑甄、廩丘、范、秦、中都,小邑郿、高魚。十萬民眾,勝兵萬餘,若能合而為一,則齊人可御,西魯可保……」
當孔丘抑揚頓挫的聲音讀完著一段後,朝堂中一片寂靜。
「聯防?」
「西魯互保?」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設想過趙無恤的提議,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內容。
接下來,趙無恤再度請求魯侯和三桓派兵支援西鄙,同時再次聲明西鄙諸大夫被逼無奈,請將這次聯防合法化,允許諸大夫在廩丘相會,蒞盟!
季孫斯驚得手指顫抖:「他,他竟想以大夫之位主盟?」他仿佛想起上次在五父之衢,被陽虎逼著結盟的事情來。
比起翻閱時竹片碰撞嘩啦作響的竹簡來說,信紙不重,一點不重。但不知為何,孔丘能感受到其中的重量,壓得魯國這艘漏洞百出的破船微微一沉的分量!
……
叔孫州仇的職守是大司馬,掌管軍務,他愣了半響後才說道:「君上,絕不能答應!」
魯侯最初時也比較震驚,但隨即露出了苦澀的笑。
「這是現如今唯一一份提出如何在西鄙防禦齊軍的進言,雖然有些不妥,但大司馬可否有更好的建議?亦或是願意帥叔孫氏的半軍族兵去履行職責?」
叔孫州仇頓時啞火了。
趙無恤此舉,其實心繫西鄙安危的魯侯和孔丘、柳下季都是可以理解的,連續的求援無果後,若是不做出點反應來,那就不是趙無恤的性格了……
只是孔丘覺得,將西鄙的兵事全然推到一個晉國卿子身上是極不負責行為,是主政者之恥。可若是坐視大夫主盟,那便是在踐踏君權,將上升到全魯之恥了!
君辱臣憂,但他既然拿不出更好的防禦之法,那就無法阻止趙無恤和其他諸邑的大夫「相濡以沫」。若是魯城既不派援兵,還從中阻擾,那真就是在逼西鄙降齊了。
季孫斯接過書信掃了一遍,目光停留在了信的末尾:「趙小司寇竟讓各自為政的大夫們聯合了起來,共同上書,瞧著些整齊的署名,簡直就是在逼吾等就範!」
除卻沒有署名的須句大夫外,其餘八邑四大夫,邑宰二人,包括孔丘的弟子宰予在內,已經在齊人壓力下糾合成了一個以趙無恤為首的政治軍事聯盟,十萬民眾,勝兵近萬,足以讓三桓心生恐懼。
而且孔丘從信中看出,這份建言,只是一個事後的補充:「趙小司寇說事急從權,他主持的西魯聯防之會,不日便將在廩丘舉行,大夫們都會到,若是今日君上便發出冊書,或許還能趕在歃血前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