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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前些日子傳訊來說,他已經往宋國派了一位師兄來開設靈鵲的分支,就住在司城府內,此事宋城所有人都知道,但右師府上從未有人來求醫。右師之所以病成這樣,大概是不信賴醫者,拒不就醫的緣故,但也是小心過度了,生怕我家會害他……我甚至聽說他連我家轉售的紙張、瓷器也不用,據說是因為怕人在這些肌膚接觸的器皿上下毒。這樣一個在瑣事上小心翼翼的人,竟然會對兄長吐露真情?還涕淚滿面?若非親耳聽聞,我是決然不信的……」
樂溷和南子聽罷,頓時一陣沉默。
「所以兄長和公女不將右師徹底擊倒,卻想要對並沒有跟著出奔外國,顯然是想要與國君和解的兩位公子窮追不捨,這不是做差了,還是什麼?」
樂靈子心思極細,許多東西都能用慧眼看穿,這是平日不願意說開而已:比如多年前,自己未婚夫與他阿姊那點曖昧關係;比如兄長樂溷對南子的非分之想;比如南子就利用了樂溷的這一點,她利用身邊所有男子,卻不讓他們近身分寸——除了趙無恤。那些勾心鬥角,那些隱秘約定,那些暗通款曲,真當她不知道?
但她的聰慧寧可用來協助醫扁鵲研究一個藥方,寫成一本傳世醫書,用來靜靜地守著父親即將完全消逝的亡魂,用來耐心等待約定三年的未婚夫,也不會轉移到這些事情上面。
政爭,陰謀,已經害死了她的父親,同時將周圍的人變得面目全非:南子越發沉迷於權術,樂溷在她的點播挑動下,竟然漸漸有了野心。
而遠在魯國的趙無恤,似乎也離他越來越遠。
這都是禍患的開端。
更何況,現在兄長和南子要做的事情,已經超過了一般鬥爭的限度,若是一著不慎引發大亂,後果不堪設想。
樂靈子不能眼看著兄長讓司城樂氏出現弊漏,出現亡族之危,故特地出言提醒。
但她的好心卻被無視了。
「靈子,你多慮了,你兄長與我自會處置好,何況還有國君、向氏站在吾等這邊,勿慮也,樂大心就算是大江里的九首相柳,也翻不了大浪!你就好好等著婚期到時,你的重耳來迎娶你罷!」
樂靈子微微嘆息,繼續專注於藥材,不再多言。
南子很固執,她自視甚高,對樂靈子的忠言不以為然。
隨著年齡增長,一對要好的閨蜜間隙暗生,容貌、穿著、談吐、權勢、甚至身邊的男伴,凡事南子都要勝過她一頭。這種情況在樂靈子與趙無恤婚約定下,而南子卻只能嫁給齷齪的衛侯後愈發嚴重。
但南子的這股自傲的小女兒脾性,在立秋日祭祀那天的政變里蕩然無存,看著精神抖擻站在戎車上的樂大心,哪裡還有重病垂死的模樣,她俏麗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第499章 宋之亂(下)
等樂溷的探望結束告辭而去後,樂大心又在榻上躺了一會,但當宅院大門一關,他便立刻招呼兩個兒子過來說道:「樂溷去了麼?」
「去了。」
「善!他一定是受人指使,來探聽吾病之虛實。見了今日情形,歸去回報消息,向氏兄弟和公女必不忌我矣,蕭地的兵卒都召集了麼?」
「稟父親,已經召集了,足足有一師之眾!」
「公子地、公子辰那邊呢?可傳來消息了?」
「兩位公子帶著公族和大量國人去了匡地,召集邑兵,正準備歸來,也有一師之眾!」
樂大心欣然起身:「善!只待立秋那日國君命眾臣出城祭祀之時,便可圖之!」
他先前的糊塗與衰老一掃而空,只剩下一對鷹隼也似的眼睛閃著精光。
「國君是我扶持上位的,他就像是太甲,受奸佞小人離間,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做一次伊尹了!」
……
孟秋七月有立秋的節氣,立秋前三天,宋國太史算定時令,稟報宋公說:「某日立秋,金德當令。」宋公按照慣例齋戒,準備迎秋。可到了立秋當日,宋公因為身體抱恙,令向氏兄弟和諸位卿大夫在西郊設壇祭祀白帝,已經對樂大心放鬆警惕的南子也代表國君同行,然而就在這一日,宋城內竟出了大事……
政變在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情況下發生。
樂大心帥數百家兵突然發難,而一直被向氏和南子逼迫,除了逃亡,亦或是反叛別無選擇的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以宋公的名義舉行兵變。對向氏早已不滿的公族近支紛紛響應,他們包圍了宮室,控制了國君,然後關閉各個城門,率兵占據武庫,並派人出城據守睢水浮橋……
所以當去西郊祭祀少昊的人問訊趕回時,便只能面對緊閉的城門,以及城樓上器宇軒昂,在朝他們念檄文的樂大心。
執政的聲音老邁卻依舊不失洪亮:「牧誓上說,牝雞無晨,牝雞是沒有在清晨報曉的;若牝雞報曉,說明這戶人家就要衰落了。現在國君受了小人蒙蔽,只聽信公女南子之言,輕蔑廢棄同母兄弟而不任用,卻對向氏等叛逆餘孽推崇尊敬,以他們為卿士、大夫。這些人施殘暴於公族、國人,違法作亂於商丘。現在,我作為宋國執政,欲驅逐君側之惡人,奉天命進行懲討!」
他們已經控制了國君,所以討得虎符,力求將自己的叛亂合法化。一日之內,宋城變了天,六卿之中,樂大心和公子辰是一丘之貉,大司城樂溷受君命去了黃池防備鄭國人趕不回來,大司寇皇瑗選擇了自保中立,只剩下向巢和向魋兄弟連忙奔赴城西調集向氏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