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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最後的吳人十分驍勇,在夫差的帶領下,他們已經打退了敵人數次進攻。但畢竟只有一百七十人,而且在不斷減員,最終大多數人盡數戰死,只剩下七八十,外面的越軍卻源源不斷,仿佛永遠都殺不光似的,好在地方狹窄,越人沒辦法展開,吳人這才能堅持許久。
混戰中,一根亂飛的箭飛向夫差的頭頂,一下子扎入了頭盔里,強勁的衝力掀翻了兜胄,夫差那稍短的頭髮失去了束縛便隨意的垂了下來,幾根折斷的頭髮迎風飛舞。
夫差摸了摸頭上的箭痕,鮮血如注。
這算不了什麼,他身上已經插滿了箭,仗著甲厚,夫差將箭羽一股腦砍斷,又繼續投入戰鬥,但縱然是水犀之甲,在被矛戟近距離猛擊後,藏在裡面的血肉之軀也受傷不淺。
也不知又戰鬥了多久,他戈頭掉了削鐵如泥的寶劍也破損了,畢竟它們今天都擊砍了無數次骨頭血肉。但夫差依舊大喊一聲,撿起地上敵人的武器,再度沖了上去,將一眾越人推回半山腰。
越國人的又一次進攻被打退了,但縱觀姑胥之台主殿中,這裡躺滿了傷員,有的已經失血過多而死,放眼周圍,能戰者僅有二三十了……
「只怕是擋不住下一次進攻了……」如此想著,夫差突然喉頭一甜,吐出了一大口血,這意味著他已經傷到了肺腑。
是時候了!
夫差被麾下關切地攙扶起來後,下定了決心。
「為寡人……更衣。」
夫差那外面沾滿別人鮮血,裡面也灌滿自己淤血的兩層甲冑被小心解除,他整個人感覺一松,沒了甲冑支撐身體,差點一頭栽倒在地,受了如此重傷,能戰到現在,完全是一口硬氣在撐著。
夫差看了看銅鑒里的自己,整理了下頭髮,覺得稍微能看了,不那麼狼狽,便用無人聽清的聲音輕聲說道:「寡人不能血淋淋地去見鄭旦……」
他擰開隨身匕首,拿出了那粒劇毒無比的藥丸,眯起了眼,毫不猶豫地吞下了藥!
沒有想像中的苦澀,而是磬人心脾的甜蜜,這就是死亡的味道?這就是鄭旦也曾品嘗過的味道?
外面再度傳來喊殺和撞門聲,能動的吳國人出去迎敵,動不了的就留下為吳王送行。
死之將至,夫差已經能感受到腹部的絞痛了,但他面不改色,而是指著不遠處道:「將那件大氅給寡人拿來。」
順著他的手指,一位斷了腿的吳兵拾起一件破損的大氅,抖掉上面的燈芯草,攀爬著,給夫差送了過來。
「寡人死後,將此氅蓋在我臉上……」
夫差嘴角已經再度滲出了血,他目光痛苦而迷離,帶著對死亡的又懼怕又期待,說出了自己一生里最後一句話。
「夫差黃泉之下,沒臉面見到子胥!」
吳王夫差十七年二月日,姑胥之台破,夫差服毒而死,吳遂亡……
第1166章 飛鳥盡,良弓藏
「少伯,你這是何苦呢?」
二月下旬,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才剛剛從朱方回到吳城,參加完勾踐慶功宴會的文種回到勾踐賜他的府邸後,卻在當夜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聲稱有要事相見。文種來到後門處點燈一看,正是他的好友兼同僚,被勾踐宴會上稱之為「滅吳第一功臣」的范蠡!
但此時此刻的范蠡卻不是宴會上那個被越王連賜酒三杯,爛醉如泥被扶回住所的名大夫,他穿著一身破舊的漁夫打扮,斗笠遮住了俊朗非凡的臉,腰上還繫著一個魚簍,若非他主動招呼,文種幾乎認不住他來。
文種大驚之下,酒也醒了,讓范蠡進門一問後,才得知范蠡打算連夜離去,這次來,是向文種告辭的……
文種驚駭莫名,連忙詢問范蠡為何要走?
「今夜宴會上的情形,子禽不記得了麼?」
范蠡似笑非笑,仿佛對勾踐許諾他的百里封地無動於衷,對於位極人臣的地位也沒有放在心上,身穿鴟夷皮,卻安之若怡。
文種一回憶,也發現今晚的勾踐有些不尋常,夫差死後,越王已經將吳城當成了自己的城邑,在文台上大擺酒席,與群臣尋歡作樂。夫差已死,吳國已滅,眾臣心裡輕鬆,紛紛向勾踐祝酒,奉承勾踐:「君上誅殺無義之君,顛覆吳國社稷,復仇還恥,威加江淮。功可象於圖畫,德可刻於金石,聲可托於弦管,名可留於竹帛。」
文種也上前祝賀道:「我王賢仁,滅仇破吳,賞無所吝,群邪杜塞。君臣同和,福祐千億。觴酒二升,萬歲難極!」
言罷,台上群臣大悅而笑,然而越王卻面無喜色,直到范蠡也起來敬酒,他才勉強露出了一絲笑意,同時開始封賞群臣,幾乎每個人都在吳國舊土得到了封地。一時間氣氛喜氣洋洋,可本該是宴會主角的勾踐卻默然無言,最後大家都不敢笑了,只敢小心翼翼地喝著酒吃著菜,場面很是尷尬。
自從在吳國做了幾年人質後,勾踐為人陰沉,只有他猜得透群臣的心思,群臣卻不敢對他加以揣摩,當然,范蠡除外。
此時此刻,他提醒文種道:「忍了一十五年的大仇得報,大王卻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必然是在憂心其他事情。」
「一定是在憂慮楚國白公勝,或者趙國庇護吳國殘黨之事吧。」
文種去朱方跟白公勝碰了面,雙方的關係又合作又競爭,看得出來,白公勝對江東之地是很感興趣的。除此之外,趙國在江北的舉動也讓人很不安,聽說夫差死後,那邊竟然為其發喪,並且不斷增兵,徹底從繳械投降的太宰伯嚭處接收了江北和邗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