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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部分人壓根沒反應過來,腿腳不聽使喚,就像灌了鉛似的抬不起來,他們呆呆地立在牆垣前,只能用肉身迎接猛烈的衝擊。
騎兵如雷般席捲而來,下一刻,馬與人對撞,撞出間隙,只一瞬間便屍骸遍地,受傷的士兵和失足跌倒的馬匹都在拼命掙扎嘶叫,碰撞集中的地方,知兵仿佛脆弱的琉璃,被猛地擊來的鐵榔頭砸得支離破碎!
反應慢的人成了替死鬼,其餘人則開始瘋狂地跳過溝壑,越過從溫縣水門裡流出來的小河,在知宵的帶領下往大河邊逃去。
身後的人喊馬嘶卻一直沒遠去,反倒在漸漸靠近,知宵知道,自己的士卒們在不斷被如潮水般撲來的騎兵收割,他們僅占著夜色的便宜,連滾帶爬地朝停泊船隻的港口逃去。
戰了半夜,現在大概是三更時分了,雖然夜航船很危險,可也好過淪為蹄下冤魂吧!
回頭看著稀稀拉拉的潰兵,知宵暗自嘆息,心情低落到了極點,本來帶著憧憬來溫縣,卻遇到了回援的趙軍。他這次能帶一千人登船就滿足了,一會只怕會發生邲之戰時晉軍為了爭奪上船而相互殘殺的事情吧……
不知不覺,天空又下起了小雨,雨點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了小拇指大的冰雹!紛紛揚揚,看上去仿佛滿天雪花。
這是六七月常有的天氣,卻叫知宵和手下的潰兵們吃盡了苦頭,當然,地面變得濕滑難走,也會加大後方追兵對他們的追擊速度,至少不用擔心騎兵了。
知宵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然而等半刻後,抵達河邊港口的知宵瞠目結舌,他們連自相殘殺上船的機會也沒了,因為,停泊在溫縣港口的船隻已經無影無蹤!
留守的那百餘人狼狽不堪,卒長哭喪著臉過來訴苦道:「君子,魏氏的呂行方才坐船趕來,他說什麼趙氏大軍正在東面渡河,要去截斷彼輩,好掩護君子攻城,便不由分說將吾等留守的知兵趕下船,帶著船隊往下游去了!」
……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還真是應景。」仰面感受小冰雹帶來的涼意,趙無恤拒絕了蓑衣,他要與兵卒們一樣裝扮,好激勵他們加快腳步,而不是一鬨而散跑到樹下躲避。兩萬大軍在後,騎兵則提前去擊退觸趙氏逆鱗者,若虞喜帶著一千騎連兩三千人都沖不散,他可以提頭來見了,所以趙無恤一點不擔心,反倒是這批大軍,若因在野外著涼染病就不好了。
他讓傳令官去大聲呼喊:「溫縣就在前方!等待吾等的是昆父兄弟,是遮風避雨的房檐,是酸甜的漿水,還有溫暖乾燥的被褥!」
「還有床榻上的婦人!」是田賁吼了一嗓子,不少人笑出聲來,隨即又熱淚盈眶。
「回家了!」雖然許多人的家不在溫縣,但抵達這裡,就相當於結束了長達四個月的征程,來自趙氏各處領地的漢子們一時間眼睛酸酸的,走的時候麥苗青青,回來時粟米都快成熟了,他們同時也有永遠別打仗,就這樣好好過日子的奢望。
「沒錯,吾等回家了。」
無恤也感慨不已,後世的東坡先生說過,此心安處是吾鄉,能讓他這顆經歷前世今生,傷痕累累的心安定的人就在城中,在靜靜等他歸來。
他,終於又回家了!
第785章 家人
冰雹紛飛,砸得屋檐叮噹作響,卻掩蓋不住外面喊殺聲震天響地。殿堂內所有人都沒了談興,哪怕再貪婪好吃的人,也停下了手裡的箸筷,放下了酒盞,靜靜地聽著,等待勝負的消息,等待昊天的裁決。
季嬴緊緊握著墊子下的細劍,她沒有說謊,若敵軍破城,她寧可死,也不願被俘虜,被侮辱。
她是驕傲的嬴姓之女,玄鳥之嗣,寧可像妲己一樣陪帝辛玉石俱焚,也不願如息媯一般委身於勝利者。
就在這時,大門被猛地推開了!
趙廣德手臂受傷,甲冑浸滿滲出的血,風風火火地入內時驚得幾名童子哇哇大哭,他後面還有一位白衣的靈鵲醫者一邊跟著一邊為其包紮。
「贏了!吾等贏了!」他不顧傷勢,一進門就大喊大叫。
「發生了何事?」
「敵軍將帥逃跑了,城外知兵崩潰了,溫縣得救了!」趙廣德情緒充滿喜悅。
「是無恤回來了?」季嬴殷切地看著他,雙手捏緊衣角,輕聲問道。
里里外外的嘈雜聲太大,趙廣德似乎沒聽到季嬴的話,依舊在語無倫次地對眾人描述當時的情形:「當時知軍正圍攻水門,援軍穿過夜色掩殺而來,於是他們被從後襲擊,幾乎沒作抵抗,有的拔腿就跑,更多的屈膝投降,高聲求饒,卻被砍飛了腦袋,護城溝壑被彼輩的浮屍填滿。我在牆垣上看的真切,數不盡的火把沿著大道,順著河岸而來,勝利的關鍵在於騎兵,他們像長矛穿透瓜瓤一般擊潰知氏,個個都勇猛似虎,我真想跳下城牆,加入其中。」
「我問你,是無恤回來了麼?」季嬴站了起來,加重了語氣,使得趙廣德回頭,應道:「正是!是堂兄的大軍,他坐鎮在大軍處指揮一切,此刻應當快入城了。」
歡呼在殿堂,在溫縣牆頭,在每一條里巷裡沸騰,唯獨季嬴輕輕舒了口氣,閉上眼感謝昊天庇佑。
她沒有加入歡快的海洋,而是鎮定地下令道:「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御諸友,炰鱉膾鯉。無恤和眾將士獲勝歸來,一定很疲憊,速速讓人下去準備酒食,吾等出去犒勞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