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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侯的座駕是一輛六馬駕轅,華麗而莊嚴的輿車,通體硬木打造,外覆青銅構件,上有華蓋,正是晉國重寶,著名的「大路之車」。車上載著莊重的彝器,表軍權的戚鉞,表徵伐的彤弓等,都是周天子在數百年間陸續賜予晉侯的「侯伯」禮器,晉侯為了給自己撐場面,竟然都帶出來了。
長出不少鬍鬚,面色有些蒼白的國君立於車廂正中,旌之以車服,明之以文章,正扶著車欄直視前方,目光不偏不倚,正好和趙無恤碰到一起……
趙無恤從他眼中看到了恐懼,對自己身後力量的恐懼……
想當年,他不過是諸位卿子裡不起眼的一個,晉侯連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現如今,他卻是壓在他頭頂的一座大山,晉午就像杞國人憂慮天會突然掉下來般,般發愁地盯著他看。
他微微一笑,還是垂下了頭,讓晉侯保留一絲臉面。可心裡取而代之的想法卻更甚以往了,這不再是少年的痴心妄想,似乎是只需要踮起腳尖,伸出手,便能摘到的甜美禁果……
第810章 戰戰兢兢
也由不得晉侯不心生怯意,因為趙無恤這架勢在他眼裡,不像迎接,反倒像列陣打仗,他差點就站起身來,讓駕駛公車的御者趕快掉頭就跑……
不過居前相迎的趙無恤打消了晉侯的疑心,他就站在路中間,冠帶黑衣,金印紫綬,革帶佩劍。一眾趙氏將吏與家臣跟隨其後,見到晉侯車駕過來,趙無恤便帶著他們邁步,下拜道:「罪臣趙無恤,拜見君上!」
晉侯心中百感交集,擠出一絲笑意:「卿乃晉國才俊,掃清君側惡臣,都依仗卿盡力,何罪之有?快快免禮。」
他很好地隱藏起自己的怯場,笑著讓趙無恤和他的家臣們起身,嘖嘖稱奇地讚嘆了一番,眼睛在身後兇巴巴的趙氏將吏臉上掃了兩眼,隨即便集中在趙無恤身上了,這時候,要表現得親昵些,過去倆人關係還算不錯。
「卿可否上前幾步?」
趙無恤走到車邊,晉侯看了一會後,發現他成熟了許多,短須覆蓋了下巴,便執其手,用有些動情的聲音道:「趙卿,寡人與你幾年未見了?」
趙無恤也換上回憶的神情道:「臣在公九年臘月離晉,如今是公十七年十月,唉,不知不覺蹉跎八年過去了……臣少小離家,老大方歸,若再晚幾年,少年白首,只怕都不能活著見到君上了。」
他的態度倒是出乎晉侯意料,沒有暴發戶的嘴臉,但晉侯午也不是二十多歲的毛頭小伙了,心裡的提防忌憚一點都沒放鬆。
「這是什麼話,寡人還指望與卿把酒言歡,再一起玩幾局象棋、蹴鞠呢!卿正值大好年華,當繼續為國效力。說起來,趙氏歷代忠良,趙成子輔佐文公流亡諸侯長達十餘載,一直矜矜業業;趙宣子輔佐三代國君,趙莊子、文子、景子莫不為晉國維持霸業做了貢獻。到了趙武子,更是堪稱人臣楷模,唉,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不能再一睹英容……」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父親死得其所,至死仍是晉國的忠臣,還敦敦教誨我忠於家國之道,讓無恤受益匪淺。」
「『然也,江漢湯湯,武夫洸洸。經營四方,告成於王。四方既平,王國庶定。時靡有爭,王心載寧』,叛臣已遁逃,晉國百姓可以過上無爭無戰的好日子了……」晉侯接著還吟誦了一首召伯虎南征勝利歸來,告成於周宣王的詩《江漢》,讚譽無恤之功勞。
就這樣,一堆寒暄過後,君臣兩人久別碰面的尷尬似乎緩解了不少,晉侯熱絡地與趙無恤談著往事,誇讚他清君側符合禮法大義。趙無恤則笑了笑,說這都是將士盡力,這才能驅逐知氏叛黨。
他邀請晉侯繼續前行,接受三軍朝見,並親自蹬車為車右,為晉侯做「引導」。
……
車駕前面由騎兵開道,虞喜居先,手中高舉一件物什,此物由竹作成,柄長八尺,束有三重的氂牛尾,氂牛尾被染成黃色,這便是當年晉侯賜給趙鞅征伐王子朝的節杖。也是趙無恤在家裡能找到的,可以代表趙軍是晉國中軍一員的唯一東西。
作為叛黨,玄鳥大旗打的久了,突然再換上晉國的皮頗有些不習慣,要不是前些日子蔡史墨提醒,他差點把這茬給忘了。
虞喜之後,則是戴著飄灑紅櫻何鮮艷羽毛的胄帽的數百精銳騎從,穿著玄色的軟皮甲,披著絳色的戰袍,手持長達八尺的騎矛,佩戴黑色刀鞘的直刃環首刀,有的還配有騎弓。他們騎的都是良馬,高六尺半,俊美雄壯,而且為了今日的場面,還特地披掛了繪成虎紋的皮製馬甲,看上去十分整齊雄壯。
晉侯不由反觀自己的御馬們,這幾年河東經濟困難,宮中馬高六尺半者寥寥可數,這讓晉侯感覺臉上無光。側目看著旁邊介紹騎兵戰史,興致勃勃地描述他們每次斬首幾何,擊穿敵人陣線幾次的趙無恤,一時間自愧形穢,訥訥無言。
再往前,步騎三萬的趙軍整整齊齊列成十數個方陣,玄色的戰旗,制式的甲衣,銳利的劍戟,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材官服絳衣,挽強弓勁弩,腰上挎著箭囊,一面繪有后羿張弓射日的軍旗迎風招展。武卒則個個燕頷虎頭,身強體壯,他們披甲持戟,營前亦有軍旗,是三尖高山和直立的林木,士卒們也的確如不動的山川和靜待的林木般靜默無言,只是目光炯炯看著車駕。看向晉侯的神情是好奇和茫然,看向趙無恤卻是狂熱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