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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前幾天的大會盟,他沒趕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來見證下今天的宴會。
公西赤、端木賜等已經「叛離」的孔門弟子都在這次盟會裡占據重要位置,小師弟來投奔,他們也會給予方便,大殿是進不去的,但殿外諸侯隨從等待處,卻有子張一席之地。
子張旁邊是陳侯侍從的案幾,他也是陳國人,便與陳侯的御戎陳棄疾有一句每一句地聊了起來。正百無聊賴之時,殿內卻熱鬧了起來,先是趙無恤逼迫諸侯舞樂,現在又親自走到殿門口,對月賦詩。
賦的還是首新詩,規格與詩三百一致,用詞典雅而有韻味,讓人眼前一亮。
可夫子教過子張,凡是君子作詩不可無的放矢,詩必言志,但趙侯這頭四句雖美,但裡面表達的意思,子張卻不敢恭維。
在這四句中,趙侯強調他非常發愁,愁得不得了。本來是建立霸業的宴會,一片欣欣然,但趙侯邊喝著酒,邊唱著歌時,忽然感嘆道:人生能有多久呢?人生啊,就好比早晨的露水,一會兒就幹了……
在這稱霸的大好日子裡唱起如此消極的調子,甚至愁到需要用酒來消解,子張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簡直是無病呻吟啊!或許這趙侯,也和那齊桓公一樣,本是庸人一個,滿足於小霸既安吧……
「先是公然折辱諸侯,視之為樂官舞人,現在又在此哀嘆憂思,趙侯莫不是喝醉了酒,開始發酒瘋了?」
「肉食者鄙啊……」
然而還不等子張暗暗道出此言,卻又見趙侯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用更大的聲音吟誦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子張一怔,他乃孔門弟子,精通詩三百,自然知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引用《鄭風·子衿》中的成句。而「青衿」是士人的傳統服裝……
他還聽出了更深層的意思,那就是青青子衿後隱藏的一句話:「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意思是:雖然我不能去找你,你為什麼不主動來找我?
趙侯這是在透露,他在掛念什麼人嗎?而那掛念的人,就是他前四句如此憂愁的原因麼?賦這一首新詩,是希望能讓掛念的人自己尋來?若是能來,便是「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究竟是什麼人,值得趙侯如此記掛?而且來了就會受到他歡迎,奉為嘉賓?
這幾句使得之前的「無病呻吟」突然一變,詩意轉入纏綿深長。一連串的疑問從子張心裡冒出,他有些糊塗了,但也收起了輕視之心,凝神聽了下去……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心念舊恩。」
在秦伯擊缶,淄川伯吹笙,太宰伯嚭鼓瑟的應和下,又是四句詩從趙無恤口中吟出,伴隨著一陣喝彩叫好。
不到直到現在,能真正明白這首詩用意的人,寥寥無幾。
望著一臉莫名其妙的諸侯,疾筆而書的史官,殿尾陪坐的各國士大夫,趙無恤心裡不由發出了暗笑。
他今天是有些醉,但還沒醉倒不省人事,醉到口不擇言的程度。
公然讓諸侯獻樂獻舞,即是他真情顯露,也算是刻意為之吧。
揚威之餘,他更想要利用今日的宴會,向天下傳達兩件事:其一,是趙侯已經身為伯主,主宰華夏秩序,諸侯無不景從!
其二,就是他那顆求賢若渴的心……
五伯九侯,那是什麼狗屁?他趙無恤說立就立,說滅就滅!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從始至終,趙無恤都沒有忘記,他是依靠一些什麼人才能有今日成就的。
那就是士!學士、猛士、武士、策士!他們或開宗立派,或為知己者死,或百戰沙場,或妙計百出、縱橫捭闔。發展到今日,趙國可無諸侯盟友,卻不可無士。
大爭之世,士貴,諸侯不貴,這天下的未來,是屬於士的!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現在,那些之前沒來得及投靠趙國,或者心中依然有猶豫的列國士人,汝等,聽明白了麼?
他就是要通過這一首意義悠長的詩,來讓鬱郁不得志的士人知道,霸主在關切他們,並希望他們能擯棄國別,主動來投效。
無恤也不管在座有多少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悠悠然在殿內繞了一圈,這才再度舉盞,道出了這首詩的點睛之句,也是他趙無恤下一階段的大志向!
這一刻,悠悠明月,雖光臨九州,卻仿佛只照他一人!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第1117章 周公吐哺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這句話擲地有聲,如同落入魚塘的一塊巨石,驚起了滿天浪花。
秦伯手裡的金擊打歪了,砸到了腳踝上,卻又不敢呼痛,只能嘶嘶哀鳴。
淄川伯一口氣剛吹進笙管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漲紅了臉咳嗽不已。
太宰伯嚭鼓瑟的手也不知不覺停下來了,面露驚懼。旁聽的劉公也面色慘白,幾乎無法在榻上坐穩,晃了兩晃。
大家都是貴族,打小就在詩書的環境裡耳渲目染,又豈會聽不懂這「天下歸心」要表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