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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正卯和孔丘一樣,都是在陽虎執政時被「樹」的眾多在野名士之一,如今陽虎既倒,且不說孔子那邊,少正卯的選擇是在內亂後立刻拜見季孫斯,明面上算是投入其門下了。
但經過朝會封賞時的勾心鬥角後,季孫斯卻懷疑起少正卯投效的目的來,他沒了前日的禮賢下士,坐在步輦上也不下來。
他面色不快地說道:「少正,你昨日對我分析說,如今魯國雖去一虎,卻又引進一狼。趙無恤狼子野心,又有晉國趙氏做靠山,若是放任他坐大,恐怕比陽虎還難對付。但是目前孟氏對我季氏威脅更大,陽虎餘孽也未除盡,所以我只能依仗趙無恤保持平衡。於是你向我獻上了捧殺之計,可以名升暗算讓他被士大夫們敵視,暗暗遏制其發展。」
少正卯笑道:「難道我說的有何不對麼?」
季孫斯有些慍怒:「對倒是對,可卻太急切了,我一時誤信了你的話,可他卻識破了這個計謀,在朝堂上推讓了上大夫之爵,同時又迅速拿下鄆城,使得受封沒有藉口拖延。現如今他在西鄙坐大已成定局,更嚴重的是,若他察覺了吾等的打算,和孟氏聯手對付季氏,那該如何是好?」
少正卯倒是爽快地承認了失算:「卯有罪,的確,我事前是小覷了趙無恤,縱觀他在這次內亂的表現,乘著孟氏與陽虎火併,一擊將陽虎打垮,由此提高了自己的地位,他如今雖然推了上大夫的爵位,但在魯國的權勢和威望比叔孫還高還大,能和季氏、孟氏比肩了;同時還抽空打下了鄆城,勢力平白翻了一倍……」
「真可謂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半個世紀前,吳王壽夢欲伐楚,曰:「敢有諫者,死!」。
當時是,吳王之幼子季札自知年幼言輕,諫必無用,惹怒了吳王壽夢徒遭橫死。於是他就每天早晨都拿著彈弓、彈丸在王宮後花園轉來轉去,露水濕透他的衣都不離開。
吳王很奇怪,問道:「這是為何?」
公子季札道:「園中的大樹上有一隻蟬,它一面放聲鳴叫,一面吸飲露水,卻不知已有一隻螳螂在它的後面;螳螂想捕蟬,但不知旁邊又來了黃雀;而當黃雀正準備啄螳螂時,它又怎知我的彈丸已對準它呢?它們三個都只顧眼前利益而看不到後邊的災禍。」
吳王一聽很受啟發,隨後取消了這次伐楚的軍事行動,從此對季札另眼相待。
少正卯講完這個故事後,季孫斯沉吟半響,這才苦澀的說道:「如此說來,此次魯國內亂,趙無恤或為最大贏家!?」
季氏是蟬,正欣然飲露,希望保持現狀,不知螳螂陽虎在後欲捕之也!而螳螂作勢欲撲,竟不知黃雀趙無恤躡其旁也!
「正是,但執政也不必擔憂他轉而幫孟氏。我猜測,以此子的才智,定然意識到了,他雖為黃雀,但身後卻還有樹下之彈弓,所以必然會保持魯國的平衡,好渡過此次危局,吾等日後小心對待,提倡繼續魯邦傳統的相忍為國之策便好!」
季孫斯凜然:「還有人伏於趙無恤之後?是誰!?」
「然也,從百餘年前的慶父之亂,一直到近十幾年的昭公出國事件,每次魯國遭遇內亂,北面的齊國哪次沒生出非分之想?」
「更何況,如今已經入冬,南方大野澤的盜跖,也到了四出劫掠秋糧的時候了!」
第333章 黃雀在後(下)
與此同時,被少正卯稱之為「黃雀」的趙無恤已經離開了公宮,穿過街巷往城西而去。
既然在魯城的事情基本了結,他也差不多該準備回師去接收鄆城了。那兒被陽虎和叔孫志的苛政殘害了數年,這就要入冬了,恐怕極其乏糧,一個處理不好,就會生出兵變或者引起大野澤盜跖入寇,千萬大意不得。
魯城的其他城區也恢復了秩序,但若是有心觀察,依然可以望見街角和土牆上斑斑點跡,不用細看也知,此必是血跡以及火燒後的痕跡。
特別是城南和棘下一帶,這是主要的交戰地點,更是有伏屍數百,收斂開以後依舊瓦礫遍地,蚊蠅紛飛。甚至還牽連到了道邊的木石,孟氏私屬為了用來造器械攻內城,砍伐了許多樹木,所以望上去蕭瑟破敗。
公宮中的豎人沿著里閭四處宣揚,國人一早起來就聽說魯侯平安歸來,頓時民心大定,街道上也有了稀稀疏疏的行人,卻不復昔日繁榮。
雖然魯侯已經失政,卻依舊是魯國穩定和政權的象徵,當年魯昭公被驅逐出國數年,魯國卻能維持原狀,民安於業,那是因為季氏獨大,季平子也執政多年。現在三桓不穩,魯侯的重要性便不知不覺間凸顯出來了。
若是君權復起,或許會將孟氏、季氏壓制下去,不過趙無恤卻從未生出尊君的心思來,那樣的魯國對他來說,只會增加束縛,他可不想頭上多位太歲爺,國君老老實實做傀儡,擺弄擺弄祭祀就行。
「魯城至少得花大半年時間,才能從這場內亂里走出來,對於死了親人的家族來說,這個時間會更久。」
趙無恤的心已經越來越硬,只是偶爾感慨一次,順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控制的城西如今算是魯城最少遭受禍亂的區域,就在這時,身後卻傳來了一個大嗓門的聲音。
「中大夫請留步!」
無恤一回頭,卻是子路,他已經換上了一身玄色的吏服,頭上依然帶著鶡冠,腰挎長劍,臉色紅潤喜氣,正大步朝這邊跑來。他速度飛快,沒多久就到了趙無恤的馬前,施施然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