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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眾鬆了口氣,紛紛鼓掌叫好。
「趙氏世子不僅有勇,也有仁,那河伯本是殷商之時,玄王契放生的一條小鯉,得了機緣才成為小神。世子念他不易,過去也曾鎮守河中,阻止波濤,所以就繞了他一命。世子登岸,投璧於河,河伯不敢收,再三歸之,世子便毀璧而去,自此以後,漳水再無泛濫之時……鄴城百姓大喜,便搗毀了昔日的河伯廟,在當地為世子立祠,香火不絕……」
……
就在趙無恤解決了鄴城的事情,旌旗北指,準備向邯鄲進軍時,在千里之外的宋國,也進行著一場類似的對話。
「夫子,敢問死為何物?」
孔丘衣著簡樸,他跪坐在葉子即將落盡的大桑樹下,淡淡地看了發問者一言,又望了望來旁聽他演講的人,這半月來,他們從數人到數十,再到數百上千!而神情也從輕蔑不以為然,變成了聚精會神,時不時還會有人發問。
假以時日,宋國這被帶歪了的風氣,或許能被自己糾正過來!
於是他收斂笑容,嚴肅地說道:「未知生,焉知死!」
這回答顯然迴避了問題,周圍那些沒什麼文化的宋國農民、商賈頓時噓聲一片,紛紛散去了。但那些能識文斷字,有些文化的宋國士人,卻覺得此言極有道理。
發問的宋國士人不死心,再追問道:「敢問如何事鬼神!」
孔子再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噓聲小了,轉而代之的是一陣讚嘆,圍攏的人越來越多。
「請夫子解釋一二!」
孔丘這才緩緩說道:「《書》言,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若真有天道,一定是以人為本,而不鬼神為本,何況這所謂鬼神,存在與否還是一個問題。」
唏噓聲連綿不絕,外圍的人面面相覷,聽不太懂,內圈的那些宋國士人卻相互點頭,佩服不已。
「好,不愧是魯國聞人,夫子好一個不以鬼神為本!不過竟然否定鬼神,在我看來實在是有些荒謬。」
恰在這時,外面卻有人邊鼓掌邊走了進來,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位身穿白袍,脖子上戴著「陰陽魚」的高級巫祝。
他傲然掃了一眼周圍的宋人,有人便知趣地散開了,因為他身後還跟著一些披甲持戈的宋兵。
孔丘卻也不驚慌,他止住了要拔劍的徒弟子路,撫著卷鬚問道:「不知二三子來此何事?莫不是來索拿我的?」
那巫祝行了一禮道:「豈敢……只是夫子這半月來在商丘大加抨擊天道、鬼神……」
「我沒有抨擊,只是在講道理,糾正汝等道義上錯的地方。」
巫祝只得換了說法道:「無論如何,夫子都是在蠱惑人心,這恐怕……」
孔丘目視弟子們,宋國士人們:「蠱惑人心的,是丘麼?」
巫祝一噎,頓了半響道:「小人今日來只是帶話的,夫子自說自話已經很久了,人言,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三日後,宋國的大巫,也是宋國的公女在毫社設下辯壇以迎夫子,到時候有萬人旁觀,公女希望和夫子好好辯一辯人鬼之事!」
第685章 天人之辯
商丘毫社,屹立在睢水之畔,故又稱「次睢之社」。過去六百年間,這是宋地最重要的社廟,也是殷商遺民心目中的神聖之所。
他們的生老病死,娶嫁、豐收、災禍,都離不開這座社廟,而自從所謂的「天道」信仰開始在宋國流行後,這裡儼然成為天道總舵一般的存在,大巫南子就常駐於此。
此處不僅祭祀著殷商和宋國歷代祖先,還有各路奇奇怪怪的神明。玄王、后土、地主、司禍、人頭鳥身的木神句芒、睢水河伯,都在這裡受到供奉,黑色的屋頂,以蛤灰塗成白色的牆壁承載著宋地所有的神性。
不過現如今南子宣布:萬神統一於天道,這些偶像都被撤到了後殿陰暗的小間裡,毫社的內部被徹底重建。
這一日,孔丘帶著幾名親信弟子進入毫社正門,穿過桑林所夾的道路後,首先看到的是一處巨大的圜丘。
孔子不祭自家以外的祖靈和鬼神,所以也像敬鬼神而遠之一樣,敬各地社廟而遠之。他還是第一次來到毫社,遠遠看去,這廣場圜丘高出地面數尺,全部由白色和黑色的石塊鑲嵌,表面磨光,變得圓潤,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陰陽魚圖案。
黑白二儀既包容又分離,看似構造簡單,卻又似包含著宇宙間的大道,比起面目猙獰的神像,更給人一種神秘感,就連見廣識多的孔門弟子們也不由受到些許震撼。
但孔子還算鎮定,在他的一生里,已經無數次經歷過類似的辯難了,與少正卯、與柳下季、與竇犨、與萇弘、與盜跖、與老子,多數時候都占優勢,只是面對柳下跖的直來直往的強盜邏輯沒起到作用。
雖然對外號稱這次辯難是「萬人旁觀」,但實際上,多數人都圍在毫社大門之外,能入內旁聽的不過數百,無不是宋國顯貴,都圍在巨大的太極圖案周圍,翹首以待今日兩位主角的到來。
此時見孔子應諾而來,多數人都起身舉袂行禮,孔子與他們見禮,逕自在陰陽魚的陽儀處落坐。
淡雅絲竹聲間,偶有低聲議論,此會由宋國執政,大司城樂子明主持,他如今算是孔子半個親戚,但對孔門弟子卻不冷不熱,神情傲然,氣氛顯得有些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