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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沉寂後是突然爆發的歡呼,在此地血戰多日的趙卒喜極而涕,在雀躍的趙卒中,只有王孫勝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簡直無法相信,他的楚王叔叔,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死了?王孫勝猛地想起了當年楚武王、楚文王死於征途的事跡,不由摸著自己的胸口打了個寒顫……
直到感覺到眉間赤審視的目光後,王孫勝才勉強自己擠出了一絲難看的笑容,可這一刻,他心裡萌生的想法卻是:「楚軍撤退,秦魏必敗,偏偏在這緊要關頭……難道昊天真的在偏愛趙氏麼?」
PS:《左傳·哀公六年》(公元前489年):「將戰,王有疾。庚寅,昭王攻大冥,卒於城父。」
第1000章 行邁靡靡
「難道昊天真是在偏愛趙氏麼?」坐在戎車裡,望著車外漸漸消失的山嶺,想到這幾個月發生的事,陳恆便忍不住撫膺長嘆。
首先是他們低估了趙氏的實力,誰能想到經歷大災後,趙氏還能出動那麼多戰力?陳恆費勁渾身解數組織起來的連橫未能起到什麼作用。在趙無恤入主十多年後,魯國已非當年可比,加上衛國,便讓齊軍遲遲無法打開東線局面。西線敗退也在情理之中,趙氏的戰略水平突飛猛進,什麼盜跖奇襲伊洛,騎兵千里進擊,便讓秦魏鄭連吃敗仗,被困在河東,眼看有覆沒的危險。
陳恆連忙救火,好不容易從楚國搬來救兵,眼看陸渾城破,可以長驅直入進入河外,接應秦魏鄭殘部撤退。誰料在城破之後,楚王卻一命嗚呼了……
因為外人不得近楚王營帳,陳恆不知道當時的具體的情況,只是從自己收買的楚人那裡隱隱得知是「心疾」。秦國公子因為地位較高,得以為楚王穿戴遂服,也就是壽衣,出來時已經紅了眼睛,並對陳恆說楚王死狀安詳。
稍後楚王入棺,陳恆終於能一睹其遺容,國君的入殮時的裝束是一門大學問,因為正式的殯、葬都得回國再舉動,所以這一切都是臨時的。
楚人把楚王打扮得似乎正要去參戰:他穿著自己最好的犀皮甲,厚重的皮革上了火紅色的漆,上面均有華麗的鳳紋裝飾。他的胸前放著梓木劍鞘、金絲裝點的湛盧劍,此乃王者之劍,楚王用雙手牢牢地將其握住,而棺材底部鋪滿了美玉……
他死後的遺容都是如此尊貴,唯一要考慮的,就是這大熱天裡,棺槨從陸渾運回葉地,再走水路到郢都,即使一路小心,屍體只怕要腐臭不堪,希望像傳聞說的,楚王嘴裡含著玉能緩解這一過程……
「彼蒼天矣,殲我賢王。」眾目睽睽下,陳恆也用寬大的袍袖擦了擦眼淚。
他的確是發自內心悲傷,世上像楚王這種寬容實誠,還念著十幾年前恩情的君主不多了,不過他傷心的是楚王這一死,直接導致楚國伐趙救秦的戰略產生動搖。
雖然楚王臨終前留下遺囑,以太子熊章年幼為由,讓王兄子閭繼位,帶領大軍繼續深入伊洛,救援秦、魏,完成他的承諾和夙願。然而楚王死後,在痛哭流涕以頭搶地一番後,子閭卻推讓了他之前滿口應下的王位。
「君王捨棄其子而為國求長君,然楚國歷來兄終弟及要麼是弒君奪位,要麼是沒有好結果,我沒什麼才幹,豈敢覬覦大位?立太子章才是順應情理之舉,就算要選擇年長者,也該由子西、子期二王兄繼位。吾等不如退兵,護送大王棺槨返回楚國,早日迎立新君,免得國人惶恐,國內生亂……」
公子啟沒有理會陳恆、魏戍、秦國公子等人的反對,和葉公子高商量後,決定撤兵,並封閉道路,摧毀所有後方關隘。
葉公和公子啟親自將楚王放在厚大的棺槨里,把棺木扛在肩上,他們倆一直抬著此棺走到城外馬車旁。陸渾城外的楚人都得知這個消息了,火光搖墜下是一片哭泣聲,陳恆從中體會到了死亡和破滅。
背後是沖天的火焰和濃煙,燒了城邑從陸渾撤軍後,人人心生惶恐,腳步也沒了來時的高昂鬥志,反倒亂糟糟的。
陳恆不由想起了詩里的一句話:「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這次的事對他們打擊太大了,楚人時隔數十年後再一次挺進中原,他們得到的卻不是扶大廈於將傾、問鼎之輕重的榮耀,而是失去君王的慘重損失。
沒有了英明神武的大王引領,他們將走向何方?楚國人滿心迷茫。
……
隨著離陸渾越來越遠,楚軍撤離伊洛的局面已定,公子啟和葉公考慮的是要怎樣穩定國內局勢,防禦吳國人乘喪伐吊,北面的戰事變得與他們沒什麼關係。這下輪到秦、魏、鄭、齊四方使者說客為自己的未來擔憂了。
「只要大軍能渡過風陵渡,依靠桃林塞做屏障,就有機會返回渭南,轉危為安……」至於這之後要如何以五六萬敗兵抵禦趙氏十萬步騎進攻,秦國公子也一籌莫展。
魏戊則一言不發,這位老人入楚遊說楚王和令尹、司馬,已經耗盡了心力。在他想來,在失去河西、河東後,魏駒能倖存的機會十分渺茫,自己還是想想要如何在排斥外國人的楚地生根發芽,為魏氏留一點血脈吧。
至於鄭國七穆之一的駟弘,也是愁容滿面,按照鄭國人「唯強是依」的尿性,若不是因為盜跖在洛水邊屠殺了五千鄭國俘虜,導致鄭國「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孫,妻哭其夫,沿街滿市,號痛之聲不絕」,只怕他已經跑到趙軍大營,向趙無恤搖尾乞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