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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掾官瞪眼一看,那東西通體黃銅鑄造,如同一節小竹,上面密密麻麻刻著晉篆,正是趙氏在市掾中專用的符節。
銅鞮大夫家的印信也似乎不假,溫地商人賈孟也上前來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證實這的確是趙氏君子。
於是,原本氣勢洶洶的市掾官立刻就萎了。
他討好地笑道:「不知二位君子此來,有何貴幹?」
趙無恤指著那些魯人道:「這小吏不是說,新絳的買賣,不管先來後到,一向是位高者得麼?按這道理,我雖然來得最晚,你看夠不夠格買下這些魯國工匠及其家眷?」
按照晉國慣例,卿之嫡長子位比上大夫,餘子位比中大夫,庶子位比下大夫。無論眼前的少年是哪一種身份,反正都比頂了天只是個中士的市掾官要高,更是甩了那無爵的范氏小吏十層樓。
市掾官唯唯諾諾,而那販賣奴隸的鄭商尚未從這突變中反應過來,直到虞喜過來詢問這些魯國人的價錢,方才恍然大悟。
最後的結果,是趙無恤以原先的價格,平價購買了那些魯國陶工及其家眷。
交易完成後,他還引述了方才那衛國青年的言論,教訓鄭商道:「將人當做牲畜販賣已經是極傷天和的不仁之事,可一而不可再,下次再見你如此,本君子決不輕饒!」
而那范氏吏被抽了一頓後,不敢再留,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市掾官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無恤此舉頗為解氣,贏得了周圍國人的一片叫好聲。
但他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人,心道今天的微服徹底失敗,絕對是要暴露行蹤了,而他和范氏的仇怨,恐怕又加了一層。
也罷,債多不壓身,反正范趙兩家橫豎已經成了死對頭,有趙鞅羽翼庇護,怕他作甚!
至于禁足令,本來就是一紙沒有威懾力的空文,否則樂符離也不敢溜出來看熱鬧,他今天就會返回領地,料司寇署也來不及有什麼反應。
無恤正要轉身離去,卻見那位衛國青年行商走了過來。
他恭敬地站在趙無恤面前,垂手而拜,口稱:「在下端木賜,見過君子,久仰君子無恤大名,想不到居然能在此相見。」
趙無恤敬佩他的勇敢和善言,也微微還禮。
「端木賜?」不過,他心想這名字真心好熟啊,似乎在哪裡聽說過。
片刻後,無恤瞳孔一縮,失聲道:「子貢!?」
……
在暴露身份後,樂符離還算有自知之明,反正熱鬧也看夠了,就帶著早已在市外接應的樂氏隨從,告辭回去了。想必又要和張孟談隔著兩家間的斷壁牆垣,將今天的事吹噓一通。
而趙無恤則讓虞喜留下,看守那些所有權剛剛轉讓到趙氏名下的魯國人。又差遣賈孟去牛馬市,尋幾輛輜車或人力拉的輦,好將魯人們帶回成邑去。
安排好這些事情後,他看著身後端木賜欲言又止的模樣,微笑著說道:「余知道君有話要說,且不急,隨我尋一處漿肆,你我坐下細談。」
說完,便背著手,先行踱步而去,子貢微微遲疑,讓幾名衛人同伴先回,也垂著手,趨步跟在後面。
他的疑惑很多,尤其是不明白,這趙氏小君子是如何一見面就能喊出自己的字。
而趙無恤則另有一番心思。
「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今日雖然沒能登門拜訪張孟談,卻碰巧遇到了子貢。」
雖然他對子貢背後的那位「夫子」更感興趣,不過對於子貢此人,前世也有所耳聞。
端木賜字子貢,孔門十大弟子之一。據說他善貨殖,家累千金,成為春秋末期的兩名巨賈之一,開啟了儒商的先河,號稱端木遺風。另一位,則是南方的范蠡,又稱陶朱公。
而且,子貢的才能還不止這一項,他辯才無雙,如果史記的記載沒有誇張的話,他應該是開了戰國策士遊說風氣的第一人。其作為魯國行人出使各國,號稱「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是國際上攪風攪雨的人物。
之後還為魯衛之相,治國有方。
所以,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兩人各懷心思,一前一後走進了人市外的一家漿水鋪子。
才進來,無恤就聞到一股混雜著酸甜氣息的清香,裡面顧客不多,只是零星坐著幾個衣裳陳舊的國人。
趙無恤今天穿著短衣短褐,索性也裝成一個庶民,大咧咧地往地上的草蓆上跪坐,手搭在有些油膩灰塵的案几上,讓店家上最好的漿水。
他的兩名騎從,名為甲季和虞駢者,則守在門口,手扶腰間短劍,警惕地看著周圍。
端木賜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站著,還是坐下,他本來是那種不屈從於公侯貴族的士人,但今天又有求於對方……
卻見趙無恤一比手道:「請坐,可否稱呼君為子貢?」
稱呼對方的字,也是一種關係親近的表示,子貢見趙無恤不拿卿族的架子,便放鬆了下來。
他長跪而坐,微微行禮道:「唯唯……沒想到小君子還有這雅興,能坐於漿鋪陋室之中,而自得其樂。」
無恤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漿水很快就被端上來了。
漿水,亦名酸漿,是先秦時期的一種飲品,常言道「簞食壺漿」,說的就是這種東西。
其做法是,將粟米煮熟後,放在冷水裡,加入不同種類的蔬菜、水果。浸泡發酵五、六天,味變酸,喝後有開胃止渴的功效,也作為夏天的清涼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