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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周是一座遍布廟宇的行政之城,而文王武王之廟,無疑是重中之重,這期間又有數不清的儀式要三位國君一一來做,光是穿戴各種衣物,朝見各種先王先祖,就讓他們累得夠嗆。
左熬右熬,終於到了冬至日,這天一大早,鄭魯衛三位諸侯穿裨衣,戴冕冠,到禰廟放下禮物,然而乘坐懸掛有代表諸侯身份的龍旂墨車,正式進入王宮。
這王宮,倒是比衛、魯兩國的氣派,而鄴城的趙氏之宮因為正在修,所以衛魯二君總算沒做對比。
剛進入宮門,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過了甬道,眼前一片開闊的廣場,青石鋪就的地板被清掃得一塵不染,積雪也悉數除去,廣場邊上是一溜的宮室,暗紅色的牆體,褐色的屋頂,屋檐上是整齊的神獸。
不過雖然恢弘壯麗,卻唯獨少了幾分靈氣,多了點古板陳舊,固步自封……
不止習慣了曲阜、帝丘新格局的魯衛之君,甚至連鄭伯都感到了一絲不舒服的壓抑之感。
他們不及多想,便又被單公迎王周王所在的正殿。
廣闊的大殿中,烏泱泱人頭攢動,不過卻沒有絲毫吵鬧之聲。帶路的單公見狀鬆了口氣,這些天把三位諸侯放在宮外等待,他們也沒閒著,一直忙著排練禮儀呢!
說起來慚愧,王子朝之亂後,許多禮官史官都跟著他跑了,而且還是抱著各種典籍竹書一起跑的,這之後也幾十年沒有諸侯朝周的事情,以至於王室竟連如何接待都得現查。
好在此事的總導演趙卿也考慮到這點,派了精通禮典的公西赤來協助,這才讓成周這邊捋清了禮儀次序。不過在找人來湊場,也費了很大的勁,因為周室的貴族二十年前被清掃了一大半,尤其青壯的大夫大多是叛黨跑了,現在能找來的要麼太老要麼太稚嫩。加上周王不想理政,朝會閒置已久,這處大殿被冷落了多年,百官們大多數不要說參加這樣的大盛會,就是小朝會也沒有參加過,最開始時亂糟糟鬧哄哄的恍若集市,最後在公西赤的指點下才有點模樣。
這讓劉單二公很羞愧,如今周也失禮了,禮赫然在魯?
不,不對,魯國現在的禮樂風氣也不怎麼樣,世上最熟悉周禮的,還是孔子和他的門徒們。
無論如何,這場冬至朝覲總算是能開張了。
在「載見辟王,曰求厥章。龍旂陽陽,和鈴央央。」的《周頌·載見》樂聲里,鄭衛魯三君手捧有絲墊的圭玉,跟隨單公,穿過周室群臣相夾的大殿,朝全天下名義上的統治者,周天子走去。
入殿便是第一拜,在司禮的示意下,三人齊聲說道:「臣鄭勝、魯將、衛輒……覲見天王!」
稍許,一個努力讓自己顯得中氣有力的中年男聲傳來:「三位叔父實來,予一人嘉之。叔父其入,予一人將受之。」
三位國君向天子道謝後緩緩起身,再往十步,這才看清了周天子的模樣:他看上去五十多歲,穿著繡有十三章的玄色袞衣,戴著王冕,外黑色,里朱紅色,如珍珠玉簾的十二旒垂於額頭前,遮住了那些深深的皺紋,卻遮不住灰白的頭髮和乾枯的鬍鬚……
殿上擺設繡有斧狀圖案的屏風,屏風左右是玉幾,天子則背向屏風站立。
周王匄,也是個苦命人,他是周景王的兒子,王子朝和周悼王的弟弟,本來王位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然而周景王死後,王子朝與周悼王都聲稱自己才是正統,周室由此分裂,沒多久周悼王被殺害,單、劉二氏便扶持王子匄上位,依靠晉國支持打贏了內戰,在變成一片廢墟的成周上做了個沒多大趣味的天子,期間還因為國內判亂一度出逃,諸侯基本無視他的存在。
這次三君朝周,大概是他回歸成周后遇到最重要的事了。
不過對於三位諸侯來朝見的真正原因,膽小的周王匄其實也挺忐忑的。
好在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三位諸侯行過第二拜後,再得以往前十步,先後將自己所執的束帛、圭玉奉上,連帶的還有各自邦國的貢奉名單,其實也就是些土特產,什麼魯國的戎菽、魯縞,衛國的絲竹、裘服,鄭國的彩陶等,基本是象徵性的。
不過對於周王而言,這已經是前所未有的殊榮了,他按照禮制撫摸玉帛,紅光煥發地說道:「予一人將受之。」
至此覲見禮告一段落,三位國君站在殿首右側,北面而立,他們接下來將一一出面,告知天子自己的來意……
也就是在這時候,場面陷入了小小的尷尬。
衛侯魯侯像是啞了一般,面面相覷,他們一齊看向年紀較大的鄭伯,鄭伯也無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後,嘆了口氣,帶著兩個小輩,一齊執圭,邁步,下拜,像是背誦台詞一般,齊聲說道:「中國失伯,奸邪滋生,先有魯國三桓亂政,晉卿知、范、中行亂國,後有齊魏勾結吳楚,擾亂天下,髃凶覬覦,分裂諸夏。魯衛率土之賓,爭相流亡,鄭國溱洧之民,不得已從賊……值此我夏不絕若線之時,幸而有晉國趙卿奮起於冀土,保乂我姬姓,弘濟於艱難,臣等未亡於齊魏醜類,未陷於吳楚凶蠻,實賴趙卿之德也……」
「昔日秦襄公護平王東遷有功,其子孫又復岐山之地,遂得為諸侯。今趙卿之功威震華夏,遠勝秦襄,周書雲,有功之臣,舍爵、策勛,禮也,臣等敢請天王,使趙氏列為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