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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計然之前所說的「興師者必先蓄積食、錢、布帛,不先蓄積,士卒數飢,飢則易傷」。趙無恤的士兵不是不吃不喝的陶俑,每一次動兵,都意味著耗費大量糧食。這也是趙氏過去三年,只小規模動兵,沒有打舉國之戰的緣故,無他,糧食不足而已。
至於連年作戰,幾度徵召民眾的魏、韓兩家,趙無恤估摸著,安邑和虢城能有一年餘糧就要燒高香了。
不過若真如萇弘所預料,災異一來,大家都逃不了。
趙無恤皺眉道:「如此說來,若整個冀州(兩河之間曰冀,包括山西)都遭災,太原、東陽、河間、代的糧食就有些捉襟見肘了。這樣,從今日起開始削減耗費糧食的大工程,如開鑿太行各隘口陘道可以稍後放放,再以河內之糧移於各郡府庫,如何?」
「這只是節流,對於各郡而言,只怕是杯水車薪。」
計然指著遠處一片水田道:「趙氏的糧食,就好比這水田裡的水,再怎麼節約,太陽暴曬下也有乾涸的時候。所以除此之外,還得疏通調整,還得開源,挖開田埂,讓別處的水流進來。」
「如何調整?還請先生說說。」
「其實很簡單。」計然笑道:「谷賤則傷農,谷貴則傷末……」
……
「糧食是有一定價格的,以趙氏五銖錢為準,二十錢一石太賤,九十錢一石則太貴。穀物價格太高打擊了商賈,讓彼輩雇不起工,轉運的貨物水漲船高奇貴無比,由此導致市肆蕭條,趙氏少府的稅收就會下降。若穀物價格太低打擊了農民,農民就會荒蕪土地,就會鬧饑荒,老朽身為治粟內史,也無法完成上計。遇上災異,更是雪上加霜,可能會導致民眾外逃。」
趙無恤點了點頭,這就是後世魏惠王「河東災、河內災……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這個疑問的由來了。多國並存的情況下,百姓在此國活不下,完全可以越境跑到別國去謀生,反正地廣人稀,別國政府也歡迎。不像後來,到處都是同一個官府,流浪還會被鎮壓,就只能揭竿造反了。
趙氏現在的官制,已和晉國原有的完全不同,反倒像是秦漢九卿制度,許多官位連名字都一模一樣。趙無恤已任命計然從鄴城令升任「治粟內史」,屬官有太倉、籍田、農丞、平準、均輸等,一如其名,管的是經濟的重中之重農業。
經濟部門還有「少府」,交給了精通數學的計僑,掌工商,以及錢穀金帛諸貨幣鑄造,收入歸入趙無恤私人小金庫里,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計然身為治粟內史,在其位,自然要謀其政,趙氏領地廣闊,他也能將生平所學所悟一一施展出來。
「所以,糧價不宜高過九十錢,收購價也不可低於二十錢,如此對農民和商賈都有利。但這糧價要如何調節呢?商賈貨殖糧食,自有一套自己內在的規律,所以價格隨市肆供需而波動。」
「臣的建議是,在適當的時候採購糧食(糴dí),再在合適的時機拋售出去(糶tiào)。如此一來,無論豐年災年,糧價都能保持在一定範圍之內,農商兩利。此乃損有餘而補不足也,就算真的遇上饑饉水旱,糧價也不會飛漲,市肆物價能夠穩定,民眾也不會驚慌離散,逃往外國。」
趙無恤聽得點頭不已,不過這東西,總感覺前世上歷史課時曾聽過似的。
想了好一會,他終於一拍腦袋。
這不就是魏國李悝改革里的「平糴法」麼!
……
不過趙無恤回憶之後,發現計然的重點是通過拋售糧食讓農商兩利,稱之為「平糶法」倒是更合適些。
平糶、平糴,各自出自計然和李悝,兩種相隔百年的觀點,整體思想是一致的,翻譯成現代的語言,那就是:國家用建立一定的糧食儲備和糧食價格調節基金的辦法,去干預全國的糧食市場,在市場上適時吞吐糧食,以平抑糧價,保護和促進糧食生產的穩定與發展。
於是趙無恤輕咳一聲,補充道:「先生此言有理,要我看來,不如就此契機制定一項制度,把好年成分為上中下三等,壞年成也分為上中下三等。豐收年按年成的豐收情況,讓官府收購多餘的糧食,防止商賈壓低糧價;歉收年則按歉收的程度,官府拿出收購的糧食平價賣出,防止商賈哄抬物價,造成恐慌……」
這就是「平糴法」的內容了,趙無恤現學現賣,讓計然頗為驚異。
細細想來,平價售出,的確比按照市場價格波動被動調節更為具體,可操作性強,更能顯示官府的鐵腕,表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不過此法比起計然的「平糶」而言,對商賈就沒那麼友好了,像防賊一樣防著他們。
就計然內心而言,他對農業這邊更看重些,這也是下意識將商賈稱之為「末」的原因。並非是因為商業不重要,只是在災異將至,兩相取捨時,必然是先保農業。何況他作為治粟長史,搞好農事才是他的本職……
於是計然應諾,下去以後將按照趙無恤的建議,對此法進行修改增補,爭取在秋收後落實下去,用今年豐年的積蓄,應對明年可能到來的災荒。
他心中也不由感慨:這位主君領悟能力竟如此之強,真是令人又驚又喜,因為一般的國君卿大夫,關心的只是今年能收多少擔糧食,能不能增加賦稅多收一點。要麼就是逼迫治下民眾打獵、伐木、捕魚去售賣好創收。很少會像趙無恤這樣,靠改進農業技術增加糧食,靠紙、瓷器等有技術含量的手工製品財源廣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