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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性格實在,雖然夫子臨走時囑咐了他一些事情,但他卻並未多想。這會看到了眼前光景,頓時又驚又怒,以為夫子的擔心變成了事實,便火急火燎地跑來找說法了。
隔著緊張的眾武卒,雖有十步之遙,趙無恤卻能聽到子路牙齒和拳頭的咯咯作響,他知道,只要這個勇士下定了決心,甚至可以迅速突破這短短的距離,將長劍直接橫在趙無恤的脖頸下!
若真如此,樂祁那未完待續的《刺客列傳》里恐怕又要加個新名字了……
養虎必防虎噬,所幸眼前這頭猛虎,已經被孔子馴服過,是能講道理的,經過幾日的相處,趙無恤也摸准了如何才能讓這頭赤誠之虎去咬別人。
「都退下。」趙無恤揮手讓穆夏帶著親衛武卒們讓開,面對子路手裡那柄長劍,除非數十人以弓弩圍攻,否則討不到好處。
「魯城情勢複雜,子路心裡有疑惑也是應該的,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不如稍歇,隨我去見一個人,你立刻就能明白了。」
望著趙無恤無害的笑容,子路本來暴怒的心情頓時又迷惑了,已經拔出一半的劍噌的一聲收回了劍鞘中。
等跟著無恤穿過幾個營帳,在一處大白天裡遮掩得嚴嚴實實的小帳里,子路看到了皂衣遮面那個神秘人,更是疑竇叢生。
「子服大夫?你為何在此!?」
他瞠目啞然,原來,來者正是負責趙無恤和孟氏之間溝通的子服何。往日都是派親信代為傳達,今天事關重大,他放心不下,卻是親自跑來了。
「為了避開陽虎黨羽耳目,不讓趙大夫的真實目的暴露,所以才這番打扮,卻是讓子路見笑了。」子服何解下了兜帽,露出了微微蒼白的臉色。
子服何與孔子門徒關係緊密,又喜歡幫孔子鼓吹,所以子路對他十分信任。
在聽子路闡述疑惑後,子服何跺腳嘆氣道:「子路卻是誤會大夫了,大夫先是與陽虎有了過節,但為了保全孟氏,又被迫接近陽虎,進入其黨羽中刺探消息,現如今才得以領兵來到魯城,作為吾等的助力,切勿被表象迷惑了。」
過去兩個月里,趙無恤充分利用了魯國勢力的錯綜複雜,和他們都有求於自己,有求於晉國趙氏的便利,玩了一出無間道。子服何對趙無恤深信不疑,孟氏雖然還有疑心,但也相信了他的一些說辭。
不信也不成,趙無恤得到的情報對於驚弓之鳥般的孟氏而言,太重要了!
陽虎或許瞧不上趙無恤這區區幾百人,但對於孟氏來說,就算多一根稻草,也能小心翼翼地捧著,唯求能讓自己多一份存活的希望。
在趙無恤將今日從陽虎處得到的動手時間向子服何展示後,原本心存僥倖的孟氏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被逼到了絕路上。
子路為人伉直,在子服何為趙無恤解釋了一番後幡然醒悟,這個四旬大漢朝自己腦袋上狠狠拍了兩下,隨後朝年齡整整比他小了一倍的趙無恤凜然下拜,高傲的頭第一次稍稍低了下來。
「是仲由魯莽,誤會大夫了!還請大夫按照軍中律法責罰!」
趙無恤伸手一扶,卻發現根本扶不起這個執拗的傢伙,只能勸慰道:「此事關係重大,所以事先未曾告知子路,是我之過也,子路也不必自責,今日既然說開了,這後續的事情,還得仰仗子路!」
「趙大夫儘管吩咐,夫子來時曾告訴仲由,要將大夫當成主君一樣侍奉聽從!」
趙無恤聽得心中一動,但隨即又穩住了心神:「正好有一樁要緊事,非得仰仗子路這等有萬夫不當之勇的猛士去做!」
……
初二這一天,在結束祭祀後,孟孫何忌在廳堂里來回踱步,忐忑異常,連寬大累贅的禮服都顧不得換。
他是魯國孟孫氏第9代宗主,孟僖子的兒子。他並非嫡子,母親是泉丘國人之女,在及笄時做了一個離奇的夢,夢見自己睡在孟氏之廟的帷幕里後,於是就大膽地帶著閨蜜出奔遊獵經過此地的孟僖子,私通野合後盟於清丘之社,做了他的妾室。
不知道是不是從小野合庶子身份的緣故,孟孫何忌雖然看上去儀表堂堂,被孔子教導幾年後也顯得溫文爾雅,是三桓中最像模像樣的一個,但做事卻有些遲疑和優柔寡斷。
魯昭公二十五年,在昭公想要一舉驅逐三桓,奪回公室權力時,年輕的孟孫何忌就遲遲不敢發兵助季平子,直到大局確定後才匆匆出兵,為此事後沒少被季平子怨憤打壓。
孟孫何忌本以為那次政變是自己一生里經歷過最難抉擇的事情,然而他沒料到,在季氏、叔孫氏兩位叔父去世後,那個和他一起共事過的陪臣陽虎竟然膽大妄為,架空了三桓,宰執起魯國來了!
對此,懦弱的孟孫何忌無可奈何。
也不知是不是孟獻子,孟僖子倆位先祖的魂靈保佑,孟氏的家臣雖然和陽虎般能力出眾,卻獨獨忠於家主。無論是有仁德賢名的弟弟孟敬叔,還是手握重兵的郕邑宰公斂處父,亦或是能言善辯的小宗子服何,都全力支撐孟氏不倒,讓陽虎遲遲不敢下手。
孟氏,或者說,仲孫氏,慶父這個大奸臣之後卻成為目前三桓里僅存的實權家族。
可從今天的情況看,這種微妙的平衡已經漸漸維持不下去,陽虎恐怕已經忍不住要動手了!
於是在回到府中後,孟孫何忌急忙召喚親信前來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