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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恆在得意地冷笑,而鮑牧、高張等人也在苦著臉面面相覷。
就在這時嗎,卻有一聲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下臣有奏議……」
是誰!?齊侯眼前一亮,和扭頭的群臣們一起看去,卻是在朝堂末尾蓆子上的一個怯怯的年輕人,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正捧著玉圭,不住地行禮。
他是晏嬰的兒子,晏圉,剛剛結束了半年的喪期,被任命為大夫,位列朝堂。
陳恆瞪大了眼,他們陳氏雖然畏懼晏嬰,但晏圉,這個剛剛行冠的孺子何德何能,也敢在朝堂上放言。
齊侯期盼的眼睛又暗淡了下去,晏圉從小就不以才幹聞名,能當上大夫完全是蔭父職,連晏嬰自己也開玩笑似地效仿叔向之言說過:「我沒有好兒子,能夠得到善終就是萬幸,難道還會指望得到後代的祭祀嗎?」
「晏氏子,你真的有計策?」
晏圉抬起了頭,認真地說道:「小子無有。」
眾人啞然:「那你為何要說有奏議?」
「小子沒有,但小子的父親有。」
這是個傻子麼?齊侯嘆了口氣:「晏平仲已經死去半年了……你不是剛剛服完孝麼?」
「父親雖然不在了,但卻有遺書留於家中,他去世前有言,到了齊國舉步維艱之時,就讓我獻上遺書……」
……
「晏平仲……」合上那張寫著寥寥幾筆的帛書後,齊侯杵臼喟然長嘆。
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莫過於晏子了,那是崔慶之亂的混亂歲月里,杵臼那偷吃臣子夫人的好色哥哥齊莊公被弒殺,年幼的他則被推上了侯位。
初見晏嬰,是在太公廟的繼位儀式上,弒君者崔杼為了樹立威信,派兵內外把守,逼迫群臣歃血為盟,表示效忠於他。稍有違迕,即被處死,已經殺了七個人,氣氛十分恐怖,杵臼只能無助地瑟瑟發抖,剩下的群臣開始為求活命卑躬屈膝。
輪到晏嬰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個身高不足六尺的小大夫:他還沒只有十餘歲的杵臼高。
然而矮小的晏嬰從容舉樽,不卑不亢地對天盟誓道:「我只忠於主君和國家,凡為虎作倀、助紂為虐者均不得好死!」說罷,一飲而盡。崔杼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用劍頂著晏嬰的胸膛,要他重新發誓。然而晏嬰毫不畏懼,厲聲回答:「崔杼,你讀過《詩》否?詩曰:莫莫葛藟,延於條枚,凱弟君子,求福不回。不管你是用斧斤砍我頭顱,還是用輕呂貫穿吾胸,晏嬰決不屈從!」
崔杼怒不可遏,想要殺了晏嬰,杵臼也嚇得瑟瑟發抖。但所有人都勸解崔杼說:「千萬使不得!君殺莊公,是因為他無道,國人反應不大,您如果殺了賢大夫晏嬰,那可就麻煩了!」崔杼沒奈他何,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晏嬰拂袖而去。
杵臼就這麼看著晏子轉過身離開,他依然身高不足,依然貌不出眾,背還有些駝,穿著樸素的深衣邁步走出門檻時,還轉過身對杵臼安慰地笑了一下。
當他打開大門的剎那,室外的陽光將他的背影清楚地灑在庭院中。就在那一瞬間,晏子的身影宛如帝王般昂首挺立,高過了崔杼,高過了杵臼,高過了丁公、文公,直達太廟頂端,與齊太公、齊桓公、管夷吾等齊國的明君賢相比肩!
那尺寸之間,睥睨世間萬物的氣勢,折服了所有人。
不出樽俎之間,而折衝千里之外!這就是晏平仲的一生!
甚至在他死後,也要繼續殆盡竭慮為杵臼出謀劃策!
「有的勝利靠長劍與斧鉞贏取,有的勝利則要靠筆削和帛書……」杵臼默默念著晏嬰如此敦敦教導,漸漸冷靜下來,他想到了許多。
帛書要發往何處呢?
宋衛的聯姻,魯國三桓的排外,晉國范氏與趙氏的恩怨……細細一想,都大有可為。
於是他下令道:「讓人召回國夏,寡人有要事與他商議!」
……
與此同時,對齊人迎頭痛擊的西魯也重新運轉在繁忙的事務中。
和徐承一起來到西魯的,還有吳國淮上轉運的鹽和銅錫,從徐地出發,沿著淮泗西北行,穿過宋國後,又由魯國九公陵墓所在的闞止進入大野澤,運至鄆城。
那些白花花的鹽運至時,引發了鄆城碼頭一陣歡呼,而圍觀的令狐博則哀嘆一聲,暗道趙無恤果然狡猾,竟然是從莒國、吳國、魏氏分別購鹽,他們魏氏想專榷西魯食鹽的打算就此落空:來自魏氏的鹽每個月只有兩三百鍾,但吳國人在大量瓷器的交換下,則一次性運來了五百鍾!
而且,陳氏開始學著趙無恤的手段,斷續派舟師封鎖棘津,這意味著魏氏鹽船得在孟津就靠岸,那些鄭國人願意放行任何商隊,前提是稅金要交的夠多。
所以,魏氏的鹽將會越來越貴……而莒國在受到齊國警告後,大夫們賣鹽的舉動收斂了不少。不過短期內,西魯的鹽是絕對夠吃了,而且不單自己夠吃,還進行轉手貿易賺取了不少錢帛。
至少短期內,趙無恤是受益的,長此以往的話,誰也說不準。
對來自曲阜那邊的求救……趙無恤暫時只能給魯侯百鐘的「貢品」,再給孔丘的宗伯屬送去幾十鍾「束脩」,三桓也各有幾十鐘的「禮物」。這麼做一是為了安撫手下的孔門弟子,另一方面則是為了穩住魯國都城因為鹽價上漲而躁動不安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