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7頁
直到確定楚軍已經撤到百里之外,穆夏才放下心來,讓大軍分別駐紮在蔡國各邑就食,等待趙侯的新命令。
在此期間,穆夏也提著一壺酒,主動造訪了趙葭的營地,虛心地向他請教一件事。
「夏雖然爵至公大夫,但仍然是一個粗人,對於君上派遣大軍進駐蔡國,為此不惜與楚國為難有些疑惑,子蔚乃公族年輕一輩的翹楚,趙氏千里駒,可否為我解惑?」
趙葭對這位謙遜好學的大將也不敢怠慢,連忙放下書卷抱拳道:「葭一個黃毛孺子,豈敢隨意揣測君上的意圖,只是有一點自己的見解,還望軍將勿要見笑。」
他攤開一張兩淮地區粗略的地圖,對穆夏說道:「軍將請看,這是淮河,這是善道,這是鍾離,這是下蔡,從東到西,連成一線,這條線南邊就是淮南、江北,君上不打算奪取,這條線以北則是淮北,君上已派兵攻略。」
穆夏點了點頭,「不錯,子葦的意思是,得到這三邑,便能控制住淮水?」
「然!」趙葭道:「善道為淮東,鍾離為淮中,下蔡則為淮西,淮東宜於善道屯駐,以扼邗溝和泗水;淮中宜於鍾離屯駐,以扼沙水、泓水運道。至於淮西的要害,自然就在下蔡了!」
「夫差的眼光不錯,將蔡國遷到此處,下蔡控扼淮潁,襟帶江沱,為北方之要樞,東南之屏蔽。南引荊、汝之利,北接梁、宋,平途不過七百,西擊陳、許,水陸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內有淮、潁之固,芍陂良田萬頃,群舒、英六之貢,利盡吳越,真是一處必爭之地啊,只要守住了這裡,楚國就別想肆意進入江北,更別說窺探泗上了……」
這是趙葭隨軍西來後,一直琢磨趙無恤戰略意圖後得到的感悟,此刻說與穆夏,頓時讓他茅塞頓開,對趙葭更是讚不絕口,更加認為此子他日必有大出息。
同時穆夏也不由感慨,趙葭、柳下越,這一批在學宮裡沾染過學識,之後又在軍隊基層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將領,著實讓穆夏心驚,只覺得自己若是再不進步,他們就要後來居上了,如何不讓他產生一種危機感……
君上曾經教訓過虞、穆、田等最早追隨他的將領,說無論是人還是國,都要記住「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於是穆夏又暗想道:「吾雖然也被君上催促著讀過一些詩書,認識了不少字,可惜見識依然不夠,這進過臨漳學宮的,和沒進過臨漳學宮的,原來差別竟如此之大。我已經年過四旬,再怎麼學也用處不大了,但子孫可不能再如此。此番回去,我定要請求君上,讓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也能破例入臨漳學宮,不求他有多大出息,只求能增點見識……」
……
不提趙軍在蔡國停駐,只說另一邊,王孫勝在見趙軍已搶先自己一步,也不惱羞成怒地強攻,而是默默撤軍。
但在半道上,他讓副將帶著大軍回去英、六,鞏固那裡的防禦,他自己則星夜駕車與親衛一同趕赴沈邑。
這次對吳國的進攻分為南北兩路,王孫勝是南路,司馬子期則親自帶著兩軍進攻陳國,此刻已經將陳侯逼降,大軍正停駐沈邑,等待王孫勝那邊的消息。
此刻見王孫勝親自過來,司馬子期先是大驚,還以為王孫勝一個不小心戰敗了,一問後才知道他已經全取英、六、群舒,不由大喜過望,連連拍著這個侄兒的肩膀,說子西果然沒有看錯他。
王孫勝卻不在意這點誇讚,他請求子期屏退左右,才向他匯報導:「淮南諸邑雖已攻下,但趙軍卻進駐蔡國,阻止侄兒滅蔡。」
「趙國……」司馬子期臉色微沉,自從城濮之戰一來,晉國和楚國對峙了一百多年,如今晉國從內部完蛋,楚國本來可以鬆一口氣了,可惜從晉國屍體裡站立起來的,卻是更加咄咄逼人的趙國。
這次楚國能夠光復東境,還是託了趙無恤吸引夫差主力的福,本希望趙吳能兩敗俱傷,誰料最後卻以趙國大勝,吳國大敗而告終,趙無恤也一概過去晉國霸主們對淮南毫無興趣的傳統,派兵來爭奪蔡國……
司馬子期正憂患著要如何面對這個新的競爭者,卻不防王孫勝更著急,他猛地下拜頓首道:「叔父,不能得下蔡,便不能正淮南。趙軍疲憊之師,人心思歸,必不能久持。侄兒敢請叔父予我兵甲三萬,乘著深秋之時穆夏、趙葭帥這萬餘趙軍北歸之時,擊其暮歸,然後再奪取蔡國,席捲江淮!」
第1084章 死於安樂
司馬子期名為公子結,是楚平王的庶子,昔日翩翩南冠公子已經是年近五旬的長者了。他這一生中雖然經歷了太多事情:太子建被廢、囊瓦專權、吳師入郢、昭王中興、陸渾之變。
其人性格內斂,行事時卻十分果決,比如十多年前,楚昭王逃入雲夢澤不知所蹤,在楚人惶惶無措,子西(公子申)也六神無主的時候,是子期毅然舉起楚王儀仗,讓王兄子西作為假王,坐在下面聚集人心。當楚國終於等來秦軍支援侯,也是子期一路與秦將子蒲猛攻敵人,滅亡了助吳為孽的唐國。
最能體現他性格的是這樣一件事,當時吳軍主力駐紮在麇地,子期提議火攻吳軍,子西猶豫說:「昆父兄弟的屍骨依然暴露在那裡,不能收斂又要燒掉,這樣不好罷。」子期卻說:「國家都要滅亡了!哪裡還管死人怎麼想!死去的人如果有知覺,楚國若能因此復興,他們的鬼魂就可以享有祭祀血食了,哪裡還怕燒掉屍身?」於是楚軍放火焚燒城邑,又接著進攻,吳軍敗退,這才倉皇撤離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