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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叔大謬,這西鄉的一切,全然是鏤空的花花架子,猶如空中樓閣。叔齊心思縝密,以陰暗的手段操控氏族,驅使隸民,卻失之於狡黠。叔叔可能覺得他挺聰明,但在我眼中,簡直像蠢笨的狗彘在做粗劣的表演。照我看,他頂多和夷吾一樣,空有鷹視狼顧之相,背信棄義之舉,卻成不了大器。」

    知氏是目前唯一還侍奉著晉侯的卿族,雖然其真正目並不是想尊公室,而是攀附藉以為助力,但表面文章還是要注意的。於是知果輕咳一聲道:「阿瑤,你怎能直呼晉國先君惠公的名諱……」

    知瑤不以為然,「六卿連活著的國君都弒殺了兩位,叫一叫死君的名字又能如何?他還會從墳墓里爬出來教訓我不成?更何況,晉國早已是重耳一系的邦國,夷吾連七廟都不能配享,非吾君也!」

    得,連文公名諱也叫上了,不過他一通話引經據典,駁得知果無話可說。

    少年老成的知瑤說罷不再搭理在他看來僅有中人之姿的叔叔,而是偏著頭望向天邊黑壓壓的雲層,那是都城新田的位置,正是暗潮湧動之際。

    祖父知躒這些天一直避而不談,實則卻關心無比的冬至大朝會,就在明日!

    知瑤稚嫩的嘴角又牽起了一絲冷笑,他暗暗想道:「比起愚昧卻自以為聰明的表兄,我倒是對那個『獲白麋』『知雅意』首倡『止從死』的趙氏庶子無恤有些興趣,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希望這場冬至日的狂風驟雨過後,在來年的新田公學裡,我能會他一會!」

    第47章 心懷愧疚

    此時,在成邑鄉,野人出身的伍長井也正苦著臉,眺望遠處烏雲密布的天際,只希望昊天上帝能降一場冰冷的冬雨讓自己清醒些。

    自從他將成邑近況悄悄記在竹片上,遞交給君子叔齊的暗子後,井這幾日簡直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心中十分矛盾。

    在來到成邑僅僅數半旬的時間裡,他親眼目睹了此地迅猛發生的變化。

    成里那堵高大厚實的石牆被羊舌戎帶著趙兵,花了數個時辰,用銅錘銅撬砸開了一個巨大的孔洞。之前不可一世,膽敢給君子臉色看的成氏最終咎由自取,就如同這堵牆一般,轟然倒塌。

    不過破壞之後的清理,卻是個大問題,光靠趙兵和鄉卒搬運,大概要半個月時間。

    而後君子又下了令,這些堆滿了路口的磚石,成邑鄉的國野民眾可以隨意前來拾取,至於是帶回家修井壘牆,還是去田畝加築阡陌,君子一概不問。

    用君子的話說,這叫「充分發動人民積極性」,眾人聽得雲裡霧裡,壓根不懂。

    成氏打造這堵「防備盜賊」的石牆可花了不少心思:采的是附近山中最好的石料,再用濃濃的粟米汁和土漿抹滿縫隙。於是成邑鄉的民眾們蜂擁而至,大家都同瘋搶一般,結果兩天時間,就被全鄉民眾搬了個精光。  

    要不是趙兵們攔著,他們也許還會衝進剛辦完喪禮,卻又再次掛上縞素的成氏莊園裡去,把那些路邊種植的栗樹桃樹統統砍了,並把門扉也拆卸帶走。

    直到這時,眾人才明白君子所說的「人民群眾積極性」有多麼可怕。

    也就在昨天,井聽說前任鄉司馬成季死了,據說死的很慘,皮膚潰爛,兩目流膿,死前嘔血三升,舌頭被咬得血肉模糊,口中卻還在罵著「乃公」「賤庶子」「爾母婢也」等粗話……

    大家都覺得成季是在土裡埋了一夜後得了風寒惡疾,但只有見過成巫、虞喜等人強灌成季毒藥的井才知道,這是君子無恤留下的後手。這位一面仁慈,一面又狠辣的君子,讓他有些不寒而慄。

    不過至少經此一役,成氏可不敢再找隸臣妾來殉葬了。

    因為來自下宮的法令已經正式頒布,不僅是成邑,整個下宮五鄉,以後都要執行君子首倡的「止從死」家法。士大夫、國人們或許不覺得這有什麼,甚至略為不滿,但身為野人的井卻有不一樣的感受。他的一位姑姑,就是在數年前被主家殘忍殉殺的,入殉葬坑前哭天搶地,他對此記憶猶新,從此以後,作為卑賤的野人隸臣,朝不保夕的日子總算是過去了。

    但君子無恤越是愛民惜民,越是對井推衣衣之,推食食之,井的內心就越發的痛苦和矛盾。  

    於是他身為伍長,卻一直在干徒卒的活計:搬運成氏私藏的兵甲、粟米等事情上,他都爭著去做。平日練兵也最為認真,他所在的伍在昨天的臨時考校中還拿下了全卒第一的成績。或許只有勞累才能讓井忘記自己的背叛,好像只有為君子做更多些事情,才能彌補他的愧疚。

    但他卻別無辦法,因為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君子叔齊的手中!

    這天,當井搬著最後一批兵甲到達府庫後,卻被一臉惡相的田賁給喊住了。

    田賁穿著戎服,胄卻戴得歪歪斜斜,按著腰間那把青銅短劍,雖然當上了兩司馬,可氣質還是個浪蕩子惡少年,不似軍官。

    田賁叫住了正在忙碌的井,說是君子無恤召喚他前去鄉寺。

    井心中咯噔一下,心裡暗道:「難不成是那件事情被君子知曉了!?」

    井試探著地詢問田賁,卻被他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我怎知主上喚你作甚?快些去就是了!」

    卻是田賁這兩天一瞧見成氏大宗的人出門,就去踹上一腳找茬,用幘布蒙了眼睛當騾馬使喚,或者搶下其冠帽沖裡面撒尿……然後他就被君子無恤訓斥了一頓,說是對成氏已經不計前嫌,不許趙兵再無端欺凌之,所以田賁才心情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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