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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還能執掌朝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沒用的老朽逐出魯國!
魯侯訥訥不言,也沒有替孔子辯解的興致。經過此事後,他早沒了中興魯國的志氣,只希望能永遠縮在宮裡玩樂,三桓、趙無恤、孔丘,公山不狃,他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季孫肥知道自己父親這是在亂找替罪羊,但他卻說不出話來,只能靜靜地等待最後時刻到來。魯侯或許還能活命,但他們父子被公山不狃深恨之,恐怕是活不了了。
他放眼望向近處,季氏的家臣們還在與費人在台下的牆垣里外拉鋸,而遠處,遠處則是密密麻麻的叛軍,還有一輛正朝這邊奔馳的馬車……
那是……誰?
……
車在層層兵刃外停下了,一個寬袍大袖,緇衣冠的卷鬚老者從車輿上跳下,在一左一右兩名士人的護送下,朝警惕的費邑人走去。
是孔丘,是孔仲尼!
他在劍戟前行走,直到它們將戳進胸膛的距離也不停止,費邑人面面相覷,邑宰那邊遲遲沒有命令,他們竟不由自主地開始後退。
還記得那是兩年前,也是這位長者孤身入費邑,在他們的團團包圍下面不改色,最終勸得邑宰放下了叛旗,讓費邑多了兩年和平。
費邑也有不少鄉黨拜孔丘為師,他們敬重這位老者,並不想傷害他。
而高台上的魯侯、季氏也猶自記得,夏天的那場夾谷之會上,趙無恤與齊侯差點大動干戈,也是孔丘駕車入兩軍間隙中,阻止了齊魯再度交兵。
現如今,他又來了,他要做什麼?他們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
「以臣伐君,是無禮,是不忠。公山邑宰,懸崖止步還來得及,請停止進攻,迎國君回宮,讓費人撤離曲阜!」
他鬚髮黑中夾雜著灰白,腳下一步一步踏得極其穩重。
這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架勢!
外圍的費人動搖了,而叔孫輒在旁不斷詢問:「弗擾,弗擾,邑宰?這該如何是好?」
公山不狃對孔丘還是很敬重的,當年陽虎需要一些在野的士人出仕增加聲望,公山不狃第一個就推薦了孔丘。他在費邑時,還一度想請孔子去輔佐……雖然他看中的也僅僅是他在魯國的名望。
如今,公山不狃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必須立刻攻下武子之台,否則他擔心趙無恤隨時會抵達曲阜,到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眼下就要成功了,可他讓自己放棄?放棄這華麗的城池台榭,放棄曲阜里三桓積累百年的財富,放棄瓜分魯國,從區區陪臣一躍為卿大夫的機會?
這是在說笑罷!
孔丘一邊前行,一邊朝他高聲呼喚:「若是要人質,請用老朽罷!還望放了國君!」
「用你,用你有什麼用!?」公山不狃惡狠狠地唾罵道。
他下定了決心,這不是吟誦《詩》《書》的禮樂場合,不是你鞠我讓的宴請賓客,這是一場有進無退的下克上,一場不擇手段的政治鬥爭!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他看來,孔丘,這位高大的老者是如此礙眼,他像是想要撲滅烈火的飛蛾,奮不顧身向前,而且再放任他前進,似乎真有可能會撲滅費人的叛心……
如飛蛾之赴火,豈焚身之可吝?
好,你來送死,我便讓你死!
「二三子,殺了他!將孔丘萬刃斬於高台之下!」
第557章 虎
又是一年冬至日。
按照魯國傳統,每逢冬至,君主卿士都不過問國家大事,而要聽五天音樂,百姓們也可不事生產,在家盡情休憩。在和平的時候,還要在毫社和周公之廟舉行慶賀儀式,高峰時期朝廷休假三天,卿不聽政,民間歇市三日,商賈歸鄉團聚。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魯國人每逢冬至,便只顧得上祭奠死去的親人了。
大前年與齊、衛、鄭鏖戰不休,前年陽虎之亂,去年齊國侵魯,今年則又是孔子和三桓墮四都引發的大亂……
如今,曲阜城的戰事已經結束半月有餘,洙水泗水裡的屍體已經清理乾淨,只是岸邊卻多了許多墳冢。
大夫死後棺槨兩重,墳墓墳封土高大,周圍種滿了秋冬常青的松柏。士死後棺槨一重,封土僅高數尺,有樹一株。庶民死後無棺槨,用蒲蓆一裹草草埋葬,僅有一個小墳包,上面插著幾根野草而已。
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如斯,這一日,披著素衣麻布,祭奠完親朋的國人們開始返回,卻在洙泗之間遇到了一隊打西邊來的車隊。
有旌節,有旗幟,有衛隊,有駟馬戎車,這是一支來魯國聘的問使節團。
為首的,是一位丹鳳眼,白深衣,貌如冠玉,舉止儒雅斯文的青年君子。路過的年輕女子們極少見到如此俊朗的君子,不由看呆了,再仔細一瞧卻又皺起了眉。
原來與那位君子同車的竟是一個身材矮小如侏儒,樣貌醜陋如鬼魅,蒜頭鼻長滿黑點,聲音尖銳難聽的男子。
這就好比一塊無瑕美玉旁放著一塊又黑又丑的石頭,怎麼看都覺得彆扭。
那矮個子模樣討路人嫌棄,但車上的冠帶君子卻不嫌,反倒對他和顏悅色,禮數有加。
「子矩,冬至日本應在家中履長,祭祀,與家人團聚,這寒冬里卻要你陪我來出使魯國,真是慚愧。」
身短貌丑者連忙鞠禮:「君子這是哪裡話,段規身為韓氏家臣,隨君子出行本就是份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