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頁
「但這些女孩卻回不了家,她們或是被遺棄的孤兒,或是父母死於戰爭和疫病中,現下只能住在這兒,我已經下令都鄙國人,無子女者可來領養,只是……」
無恤苦笑了下,領了男孩回去,長大了還能做隸農力田,但領了女孩回去,難不成養大了還得幫她置辦嫁妝不成?所以認領女孩者寥寥。
一席話說得伯羋揪心不已,往日的遭遇浮上心頭。她知道世間的險惡,一般來說,城邑內的這種孤苦女孩,要麼淪為乞丐,要麼就被壞心腸的人收攏起來,賣給需要幼女陪葬的貴族,亦或是女閭了!
伯羋不希望眼前這些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在君子的領地上,還遭受這種命運。
她顰眉苦思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君子鼓勵織造,莫不如就讓下妾領養調教這些女孩,教授她們桑蠶織造,亦或是調味烹飪,伺候人的技藝,待到成年後,也能有一技之長,可以自食其力。」
這時代女子地位還沒有後世那麼低下,更不被禁止拋頭露面,自食其力的不在少數,比如《衛風·氓》里的那位棄婦就是離異後獨居,故伯羋才有此說。
無恤笑道:「我就是這麼想的,雖然我對戰死的軍吏們承諾過汝等妻子我養之,但稍微年長的,就得安排好出路了,讓他們一直呆在孤獨園可不是長法。」
對那些女孩的安排大致如此,至於男孩嘛……
正說話間,卻遠遠看見一陣孩童的叫喊聲傳來,十多個臉上掛著鼻涕的男孩正騎著竹馬,排著歪歪斜斜的隊列從院門前跑過。
和女孩兒們喜歡玩過家家戲不同,男孩天性喜動,血液里天生帶著好戰的基因,他們喜歡竹馬、彈弓這些與打仗有關的遊戲。
這幾人里小的還光著屁股,大的已經有六尺高了。最高那個大概是頭兒,他頭戴草環充當胄帽,身披狗皮作為甲衣,打了一面用破布做成的幡,用竹竿挑著當作軍旗,帶著一行人騎著竹馬亂跑,一面高聲喊著口令。
「停,探馬斥候來報,說前方有敵軍!」
他們在空地上轉了個彎兒,揚起一大片煙塵,然後和院內出來的另一些男孩打了照面,隨後高舉破布大聲說道:「吾等乃是趙氏輕騎,今日要殺盡齊人,為父母報仇,立下大功勞!」
「武卒萬勝!」
他身後的孩子們入了戲,一陣山呼後,咬牙切齒地騎著竹馬沖向扮演反派「齊國人」的孩童,二三十人打成一團。
「這扮相倒是有模有樣。」
隨行的屬吏軍吏被這場景逗得竊笑不已,伯羋也看得有些發怔,趙無恤則不以為忤,小時候不打架的男孩,長大了能有出息麼?
他笑道:「和當年初入成鄉的那一幕真像啊,但那時候不少孩子如今卻已經長得有六尺矛高,能傅籍參軍,跟著我父親南征北戰了。」
孤獨園足足有百餘名年紀不同的孤兒,管理這的小吏和乳母卻只有兩三人,他們顧此失彼,忙活著裡面哇哇叫的孩童,所以來不及出來管這些活寶。
所以男孩們架越打越大,順便將女孩兒們的陶豆陶鬲和做好的「飯食」踩得支離破碎。性格剛烈的女孩跳起來想跟他們打架,卻被力大的男孩推倒,膽小的女孩兒則嘴一咧,也坐倒在地哇哇大哭起來。
一時間,哭聲和雜亂充斥著這塊簡陋的遊樂場,直讓眾人面面相覷,無恤正想讓人去制止這團亂戰,卻遠遠聽到一個清脆的童音大聲叫道:「都別鬧了!」
一眾孩童停了下來,看向發音的位置。
卻見一個扎著兩個發鬟的清秀少年雙手插腰,神氣十足地教訓他們道:「武卒者,止戈之兵也!有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財八項美德,汝等卻只知道欺辱女子,不似武卒,倒像是盜寇,成何體統,都別打了!」
這小孩說的頭頭是道,氣勢十足,讓所有孩子都怔住了,訕訕地收了手。
無恤定睛一瞧,頓時嘿然,這不就是曲阜街頭,以兩小兒辯日難倒了孔子的項橐,他後面那個縮著腦袋的高大少年,則是多日不見的公輸班!
……
「幾歲了?」
項橐嘴裡換了牙,兩顆大門牙處豁著兩個空洞,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用漏風的聲音回答道:「十歲了。」
趙無恤點了點頭,這才想起來項橐和公輸班同齡,兩年多時間,已經長到十歲了,他的興趣都在隨時可能點亮科技樹的公輸班身上,對這個神童關注卻很少。
「剛才那番話是誰教你的?」
項橐眼珠一轉:「是父親說起過的,我聽一遍就記得了,這些字我也會寫。」
說完他便獻寶似的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將方才說的話盡數寫了一遍,這個好表現的小傢伙寫完後得意洋洋,只等著趙無恤像其他人一樣誇他「天才」「神童」。但趙無恤卻只是笑著點頭說他聰慧,隨即將目光轉向項橐身後,永遠有些怕生的公輸班,板起了臉。
「廩丘的造紙工坊數月前遷到了鄆城郊外,你也跟著汝父來到此地,不好好在工坊中呆著,怎就隨處亂跑?」
公輸班雖然見過趙無恤多次,但還是有些懼怕他,或者說他懼怕所有人,只有擺弄起墨線和木矩來才會全神貫注。
所以他怯怯地說道:「是阿橐帶我來的……」
原來,項橐的父親在陽虎倒台後,被趙無恤安排在鄆城做城門司士,兩個發小便分開了。如今為了方便在水路邊上運輸,造紙廠遷到了鄆城,他們得以再見,沒幾天又打的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