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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孰視片刻,不由想起為自己產下長子的妾室伯羋,她昔日也差點作為陪葬女奴被殺了,他心中嘆息道:「臨其穴,惴惴其栗……想不到時隔數年,我又看到了這種悲慘的景象。」
當年他初到成邑便破除陋習,放到眼下,也一點不會客氣!
於是無恤擺了擺手讓那可憐的女子退下,回頭對三老、巫祝、父老們說:「此女不美,恐怕配不上河伯!」
眾人大驚,難道這位趙將軍是要讓今天的儀式節外生枝麼?那女巫強辯說,人是她親自選定的,是周邊幾十個里閭中最美的處子了,河伯一定會滿意的。
但趙無恤卻連連搖頭:「我說不行,便是不行,我要重新為河伯找一個漂亮的女子,遲幾天再送去!」
「這……良辰吉日已到,豈能耽擱……」
看著一臉懵逼的巫婆,趙無恤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有什麼不可的?巫嫗不是號稱能入得河底水府,與河伯極為嫻熟麼?那就麻煩你替我下水走一趟吧!二三子!送她入河!」
第684章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浩浩漳水緩緩地向東流淌,大風吹過河面掀動波浪,白濁的浪花拍打在河岸上,沖刷到眾人腳前。
寬闊的漳河在過去千百年裡,不知藉助「河伯娶妻」的傳說,吞噬了多少大好年華的少女,本來今日也不例外。可此刻,應「嫁給」河伯的新娘卻在岸上瑟瑟發抖,反倒是號稱能暢遊河伯水府的巫嫗被幾名虎賁抬起扔到河心,她掙扎了幾下便沉下去了。
然後是她的幾名弟子,再然後是勾結巫嫗,在當地為非作歹,殘害民眾的三老……
水裡頓時一片鬼哭狼嚎,而岸上的鄴地僚吏、豪長、里父老,乃至於三千民眾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他們的神情從驚駭到害怕,再到敬畏。
敬畏下這命令的人。
所有人目光集中在岸邊背著手,似乎是在欣賞河景的趙氏世子身上,這一刻,他變得比能發滔天大水的河伯更令人畏懼!
「巫嫗和她的女弟們是女子,恐怕不能把事情說清楚,動作磨蹭點也就算了,可三老前兩日在我面前還能說會道,對征糧征民夫這些事叫苦不已,今天怎麼也這麼慢,去了快一刻還不回來……」
河邊死一般的寂靜隨著趙無恤的再次出聲被打破了,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口水,眼睜睜地看著趙無恤露出了無害的微笑:「我想再派幾個僚吏或者豪長到河裡去催他們,何如?」
岸上那些「河伯娶妻」的組織者都被這聲「何如」嚇得雙腿一軟,紛紛跪倒在地。昔日不可一世的頭顱杵在泥地里、石頭上稽首不已,有的人把頭都叩破了,額頭上的血流了一地,臉色象死灰一般。
趙無恤啞然失笑:「怎麼,河伯不是很好客麼?水府不是好地方麼?如今怎麼沒人願意去了?嗯?」
「小人等知罪,知罪,還望世子饒命!」
事到如今,眾人哪能不明白,趙無恤今日弄這一出正是為了治治他們的。
過去到這裡來做吏的邯鄲氏家臣也有對祭漳河頗有微詞的,但他們勢單力薄,最後要麼被當地人驅逐,要麼巫祝、三老同流合污。但趙無恤可是帶著兩萬大軍來的,要是他願意,甚至能把本地毫丈、里父老的族人全部屠戮一空,將鄴邑盪為平地。
趙無恤有些意猶未盡地看了看漳水,說道:「看樣子河伯的確很好客,大概是要留客人宴饗,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罷,讓百姓們都散了,離開這兒回家去吧。」
在兵卒的驅趕疏散下,百姓們心有餘悸地走了,而豪長、里父老們還在岸邊乖乖跪著不敢起身。
維持了數百年的傳統在今天被趙無恤徹底截斷,河伯娶妻無果而終,卻無人膽敢有異議,如今什麼都不重要了,他們只求活命……
趙無恤的確還有話要對他們說,他教訓道:「既然到了趙氏治下,這為河伯娶妻之事,勞民費財,殘害無辜性命,而且河伯還不領情,從此之後,就休要再做了。若再有人不改,今日投河者,便是他的下場!」
將本地豪長們嚇唬一頓後,今日之事算是圓滿解決了,趙無恤提前剽竊了西門豹的作為,看樣子效果還挺不錯。
只是,想要徹底解決鄴地的問題,還得有一個良吏來長期治理才行,趙無恤心中已經有了個好人選。
成摶,從五六年前便開始跟隨趙無恤,而家中也世代為巫,直到他這一代被趙無恤帶到了魯國,從基層干起,一直做到一縣士師,倒是個放在鄴地種田的不錯人選。成摶重律法,也通民政,趙無恤沒記錯的話,後世的西門豹也是被歸到法家的。
這件事不急,只有拿下了邯鄲乃至於整個太行以東,鄴地才有一個安全發展的環境。
回到邑中後,還不等趙無恤召成摶來,卻是滿心疑問的項橐先過來發問。
「將軍,何不如像你對吾等近臣說過的『唯物』『無神』一樣,直接宣布河伯不存在,這樣方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啊!」
……
趙無恤瞥了項橐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然,仆臣只是覺得,將軍平日裡對吾等宣揚的理論,和實際上在百姓面前表現的差別很大,一面強調人道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可卻又重視天道。」
趙無恤讓他坐下,飲了一口水後才說道:「非要問為什麼的話……因為這世道,砸毀了一個神像,又會有千千萬萬個神祗被供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