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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雞飛狗跳,但漩渦的中心競技場內卻平靜了下來,包廂中,幾張蒲蓆,數個漆亮的案幾鋪展開來,無關人等盡退,只剩下趙無恤、伯羋、邢敖,以及吳國的屈無忌等人分坐兩側。
氣氛最初相當不錯,一副親友相認的溫情脈脈,但不知何時,卻突然冷了下來,只剩下趙無恤和屈無忌的對峙。伯羋則擔心地在兩邊打量著,手緊緊扭著袖口,不知應當如何勸解,但心裡卻是一種久違的溫暖。
那是來自父輩的支持和愛護?
雖然她也猜不透這強撐腰的背後究竟隱含著怎麼樣目的……
原來,在認出巫臣在吳國請劍師所鑄的少虡劍後,以此為鐵證,過去的一切便都能攤開來說了。
屈氏家族起源於楚武王的兒子熊瑕,他官至於莫敖,採食邑於屈地,故以屈為氏,申公巫臣屈氏只是其中一支。
當年巫臣完成使命離開吳國時,將大兒子屈狐庸留下做吳國行人,於是便有了吳國屈氏,延續至今,仍舊是吳國與中原溝通的重要紐帶,頗受吳王恩寵。他與夏姬的小兒子則在晉國繼承了領地邢,號稱邢氏,流傳數代人後因為一場爭地事件被滅,宗族從此失政衰弱。
時隔八十年後,兩個離散南北的宗族後裔終於再次相逢,某種意義上,這都是託了無恤的福。
「原來如此……這其中竟然還有如此多的曲折,悲哉堂兄,當年曾有一封帛書到吳國,說將攜族人來相會,誰知竟然在半道上遭遇不測。」
在趙無恤和姐弟二人分別講述完過去發生的事後,屈無忌的目光轉向垂目的伯羋,還有挺直了腰杆回視他的邢敖,頷首笑道:「其女美哉,其子梓材,果然是吾族之後。幸而有趙氏大夫相救,才讓邢氏得以留存血脈,這麼說來,你二人應當稱我一聲伯父才對。」
伯羋和邢敖看了趙無恤一眼,見他點頭認可後,這才各自行禮,口稱「伯父」,讓屈無忌欣喜不已。
屈氏家族成員素來以模樣秀美著稱,當年巫臣就是一個美男子,後世又出了個屈原。更別說在加上夏姬的基因後,伯羋模樣妖嬈,隱隱有幾分夏姬的魅力。邢敖也早沒了幼稚童子的模樣,他長得身材高大,面容俊美,叫屈無忌看了點頭不已,認定他們的確是自己的族人。
不過屈無忌心中也有疑慮,這對姐弟之前一度淪為他人隸妾,既然為趙無恤所救,他將此事說破,究竟是作何打算?
索要好處?亦或是……
巫臣屈氏在楚國的那一支已經被楚國子期、子反二人所覆滅,狐庸一族孤零零地被留在蠻荒的吳國,雖然備受吳王恩寵,但內心裡卻是瞧不起典型吳人的。
他們整日穿著冠帶容於一群斷髮紋身之人中,那種「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歸,復我邦族」的感覺自然會格外強烈。楚國是回不去了,在這宗法時代畢竟血濃於水,屈無忌很是惦記著遠在晉國的老親戚,兩邊失去聯繫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
所以屈無忌想著,若姐弟二人的人身依舊受趙無恤束縛,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將他二人贖走,帶到吳國好生相待。他們家族的一個短板就是人丁太過稀疏,連續三代都是獨苗苗,並未開枝散葉。屈無忌更是連兒子都沒有,為了繼承人的事情,他頭髮都快愁白了。
這下他總算鬆了口氣,邢敖被趙無恤培養數年後文武雙全,日後可以成為宗族的助力,若是自己一生無子,領地也有他繼承。而以伯羋的美貌,則可以用來與吳國強宗聯姻,甚至是入吳宮侍奉大王、太子!鞏固屈氏的地位。
對了,方才那專鯽也被伯羋的相貌震住了,他是大王寵臣,伍員愛將,太子親信,若是將伯羋許給他,也不算委屈。
但屈無忌這話到了嘴邊,卻遲疑了下來,他忽然想起,自家的遠房侄女伯羋與趙無恤關係親密,究竟是何關係?
最後,還是趙無恤點破了這層關係:「伯羋如今在我居室中侍奉。」
「侍奉?」
伯羋羞澀,臉色微紅,垂首認可,屈無忌心中大失所望,這和他心中的期許相差很大。
所謂的侍奉,大致是侍女、侍妾一類。他作為吳國這一新興強國的外交行人,在中小諸侯霸道慣了,如何能忍受自己侄女為人妾室這種事情?面色頓時陰沉了下來,死死盯著趙無恤看。
於是便有了這尷尬對峙的場面。
無恤也不著急,他接過伯羋為他倒的曹國米酒,抿了一口後淡淡地說道:「大夫莫不是覺得,我這是委屈了令侄女?」
屈無忌硬邦邦地回答:「難道不是?屈氏的女兒,怎能為人妾室!」
他說完又瞪了伯羋和邢敖一眼,沒了最初的和善,用後世的話說,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趙無恤搖著酒盞不答,那一夜溫存著實有些衝動,事後無恤也暗悔沒把持住自己,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便只能硬著頭皮善後。今日之事除了想結交屈氏,也存了讓伯羋姐弟與親人相聚的好意,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得接受屈無忌這長輩作態,對他無底線的退讓示弱。
他今天來,是想以實力與屈氏相交,而不是倒貼討好的!
他是高貴的卿族,是封君,是魯國西鄙說一不二的小司寇!不是上門受氣的贅婿!
在這尷尬的間隙,倒是伯羋道:「伯父誤會了,父親已經不幸去世,伯父便是下妾唯一的長輩,君居南海,妾居北國,此事不能事先稟報伯父同意,是下妾之罪也。但下妾與阿弟最初為人殉奴,幸而君子解救,他不以隸臣待之,而是讓我恢復了本姓和貴族女子身份。下妾無以為報,所以自薦枕席,侍奉在君子榻前,已經心滿意足,還望伯父能夠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