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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凜別說睡覺,連坐立都有些不安,他不時起身踱步,盯著沙漏查看。
和他的躁動相反,塌鼻樑,椎髻,唇上頷下各留短須,身穿窄袖短打的田賁卻只是靜靜地盤腿箕坐在稻草上,不停用皮帶磨蹭那兩柄殺人如麻的銅劍,就著燭光檢視鋒利程度。
在成鄉之戰後,他就漸漸恢復了早先的地位,其後跟著趙無恤遠離故土,在國外走了一圈後,見識和心胸都有了拓寬,相比一年前,田賁已經沉穩了許多。
他現在是悍卒的兩司馬,原先下宮、成鄉的老兄弟們死的死殘的殘,只剩下十來個人,所以這次帶的人手裡,有一半是在宋國新招募來的輕俠惡少年。
看到那些毛都沒長齊的宋人少年,田賁仿佛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田賁技擊過人,為人坦蕩仗義,還是趙無恤忠狗,於是他很快就將這些扔到武卒里必然會成為刺頭的宋國輕俠收拾得俯首帖耳。
他們不參與普通訓練,而是被集中在一處,在田賁親自指點下練習技擊、刺殺、翻牆、放火、野外生存,乃至於偷雞摸狗等老本行。
經過一個多月的訓練,他們已經有了攪亂一個小邑的能耐,甚至在臨行前,還在陶邑干下了幾樁無人察覺的入室盜竊作為演習。
「三更到了!」就在這時,一直盯著沙漏的封凜口乾舌燥地說道。
田賁最後盯了一眼雙劍,吩咐道:「檢查好兵刃,帶上縱火的燧石。」
和封凜跟守門的甄堇父說的不一樣,他們人人都帶了擅長的兵器。有青銅短劍,有匕首,還有載在輜車上的短戟、弓矢等,甚至還有幾名持新型武器單臂手弩的,早就一一握於手中,讓封凜觸目驚心。
田賁站起後孰視眾人,冷冷地說道:「今日之事,不必我多說,二三子在家鄉都是輕俠小盜,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事情敗露了,就會被鄉老責罵,士師緝拿。可跟著君子,吾等卻是大盜,殺人放火都是小的,要做就做這種攻城奪邑的大事,方為大丈夫!當然,吾等是君子的劍,君子不用時,就得老老實實呆在鞘里,今日要用了,便得立刻出鞘刺出!」
眾輕俠和悍卒凜然應諾,田賁在他們被招募的第一天就說過,跟著他別的都好說,但唯獨有一樣不能少,那就是對君子必須得死忠,不容絲毫背叛。
封凜此次的任務,是將田賁等二十多頭殺人不眨眼的猛獸帶入邑眾,剩下的打鬥就沒他什麼事了。此時見田賁等將去搏命,不知道能還幾人,他心有戚戚,便抱著從舍吏處要來的那罐濮陽酒,在地上的陶碗裡倒了一圈,好為眾人壯行。
眾輕俠悍卒一一欠身拿酒,田賁也往封凜手裡塞了一碗。
二十多雙手高高舉起,圍成了一圈,壓低了聲音說道:「共飲此酒!」
封凜碗沿才沾唇邊,田賁已經咕嚕咕嚕幾口下肚,隨即將碗朝乾草堆上一扔,罵道:「淡出個鳥來,跟濮水一個味道!等旅帥拿下此城,萬畝良田俱為所有,吾等收粟米來自己釀,再喝個痛快!」
眾人也輕笑不已,學著他扔了碗。
「酒可壯膽,利血氣,好殺人!二三子,隨乃公殺人放火,博一場富貴去!」
說罷,田賁和這二十多名悍卒提刃推門而出,門外,是甄城深沉的夜色。
第271章 甄邑攻略(中)
甄邑的舍吏才剛睡下沒多久,只因為今天那個名為封季的宋國商賈索要的大屋裡一直亮著暗淡的燈光,燈燭昂貴,直讓舍吏心疼無比。他有心去提示眾人說睡覺要記得吹燈,卻又害怕那些個凶神惡煞的扈從,訥訥而不敢行動。
翻來覆去了半宿,他忍不住起了身,披著葛衣推門而出後,卻發覺拴在院子裡的狗沒動靜,過去一瞧,只見地上濕漉漉一片,竟是被人殺了!
他頓時勃然大怒:「這些匹夫,居然醉酒殺了乃公看家護院的狗!」
舍吏三步並作兩步,要過去猛敲大屋的門,卻見裡面先被輕輕推開,一行人魚貫而出,手裡提著反射月光的兵刃。
「有……」
舍吏大驚,剛要喊「有賊」,卻被一把嗖一聲飛來的短劍直接釘死,倒地後滿眼恐懼,舌頭伸得老長,鮮血流了一地。
陪另一位商賈折騰了半夜的舍吏長女聽到了些許動靜,她掌著燈羅衫半解地從側屋鑽出來,見狀一屁gu坐在了門邊,差點嚇得暈死過去,隨即便被封凜衝過來緊緊捂住了嘴。
「不想死就別叫喚!」
封凜心裡也在發顫,暗嘆今夜還是殺了無辜之人,他帶著一個留下保護的持弩輕俠,挾持了這個女子和她屋裡的商賈轉進居室,緊緊關上了門。他們接下來只需要靜待即可,只是不知道明晨找上門的究竟是武卒,還是甄城的邑兵……
進屋前,他還特地勸誡田賁道:「旅帥有言在先,儘量少殺人。」
「我省得。」
田賁已經抽回了帶血的短劍,在死人的衣物上擦了擦,又讓人將屍體藏到暗處,隨即在館舍內的商賈旅人熟睡未醒之際,帶著十多人順著來時的路直撲甄邑南門。
另外幾人則摸著黑朝北去了,他們將會在邑北的甄氏里閭附近點火燒屋,吸引他們的族兵,使之無法馳援南門。
眾人踏月出院,分頭行事。
時值後半夜,白天熱鬧的街上空無一人,半刻後,田賁等人到達了南門處。這裡已經大門緊閉,就著徹夜不熄的火燎,田賁發現守卒足足比白天少了一半,只剩下一個兩的人,邑牆上稀稀拉拉站著幾個,門邊的那幾名衛卒更是抱著矛在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