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頁
魯軍放到中原諸侯里常常充當魚腩的角色,但其國力卻強於邾、莒,又是秉承周禮的侯國之首,國際地位較高。在春秋時期,邾君多次到魯國結盟朝見,希望結好於魯。但這些「東夷」恰恰是魯人擴展領土的主要方向,於是他們常常藉口「伐夷」加兵於邾。短短的二百餘年裡,魯國對邾國的入侵就達十幾次之多,先後奪取了邾國大量的土地、人口。
邾國對魯的防禦戰爭先是各有勝負,其後卻呈現崩盤的趨勢,早在邾悼公時,就發生了數起邾國大夫帶著領邑投奔魯國的事情,邾莊公時亦然。
國勢衰落,與魯國的力量對比更為懸殊,邾見正面對戰抵不過魯人,只能經常與當時的強國如晉、齊、楚、吳相交結,求得保護,使得魯國不能輕易將他們吞併。比如二十多年前,在晉平公召集諸侯的平丘之會上,邾國曾聯合莒國告狀說:「魯朝夕伐我,幾亡矣,我之不貢盟主,魯之故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晉人控訴。
晉國雖然有意維護國際秩序,但畢竟霸業漸漸衰微,鞭長莫及,囚禁申飭了季平子一番,卻沒起多少大效果。所以在魯不斷施壓下,邾國也只能進貢示好以求和平,藉以苟延殘喘。
趙無恤了解具體情況後不由好笑,魯國成天被晉、齊、楚欺負,他們的優越感,也就在這些小國身上找了。
於是在今年春季時,邾國又派人前來朝聘,同時送了一次刷聲望的機會給孔子。
這事情的起源還是幾年前的一樁神奇喪事關於那件事,闞止所在的闞城與邾國比較近,所以知道的極為清楚,當時他忍著笑對趙無恤講述了這些「夷人」的笑話。
「邾莊公在幾年前死了,死法奇特。據說有一次,莊公與邾國的大夫夷射姑一起飲宴。期間夷射姑出來小解,看門的閽人便向他討酒肉吃,卻反被酒醉的夷大夫用小杖追打,倆人就此結怨。過了一會,輪到邾莊公到庭院中散步醒酒,閽人見到國君出來了,知道他性急而好潔,就故意將庭院撒濕,又告訴莊公這是『夷射姑旋焉』……」
無恤差點把口中的漿水笑噴出來了,那閽人這話的意思是,庭院裡的水跡,是大夫夷射故小解給弄髒的,這位大夫也是倒霉,被扣了這麼一頂黑帽。
闞止道:「邾莊公性急而且好潔淨,如何能容忍這種事,便下命令抓捕夷射姑,可是吩咐下去好久都沒有抓到。邾莊公更加怒不可遏,回到寢宮就自己重重坐到榻上,由於坐得過重,也許順勢打了個滾,就不小心跌入榻邊的炭爐里燒傷,不久就因為燒傷的皮膚潰爛而死。他死後以夷禮而葬,葬以車五乘,殉五人,還是個童子的邾國太子益才得以繼位……」
這竟是一場子虛烏有的隨地大小便引發的國喪,看來邾莊公是個性情暴躁而且有重度潔癖的人,可以列入春秋諸侯奇葩死法前三,和晉景公之死有得一拼。
邾子益繼位時年紀尚幼,連冠禮的玄服都穿不上,於是只能由卿大夫攝政,待到今年春天,已經和無恤差不多大小的邾子才準備行冠。
他對此十分重視,於是便派大夫來向玩禮的高手魯國討教,別的人他不找,偏偏通過孟氏找了新任的「肆師」孔子,詢問舉行冠禮的有關禮儀。
當時,在公宮宗伯署內,當著一眾禮官的面,孔丘侃侃而談,還讓弟子一起演練這道禮儀,給邾國人好好上了一課。
「邾子的冠禮和國君太子之冠禮相同,加冠時要站在大堂前東面的台階上,然後站在客位向位卑者敬酒,以表示他已經代父成為國君。緇布冠、皮弁、爵弁三次加冠,一次比一次尊貴,是鼓勵他有所成就,從此以後便可以以冠者身份執掌朝政了。」
先是邾國人聽得點頭不已,其後是宗伯署眾人也對孔丘心服口服,在玩禮上,他真的無可挑剔。
孔子其後還大發議論:「即便是天子的長子,在冠禮的內涵上與國人庶民也沒有什麼兩樣。因為天下沒有生而高貴的人,而是在後天彌加而尊的。故冠禮一定要在祖廟裡舉行,用裸享的禮節來進行,用鐘磬之樂加以節制,這樣可以使加冠者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以表示自己不敢擅越先祖的禮制!」
他最後一句字眼咬得極重,禮樂崩壞,這便是孔丘做肆師幾個月來所見所聞後,決定更正彌補的東西!
邾國的聘問大夫十分滿意,答應一定按照孔丘傳授的禮儀去為國君加冠,還邀請孔子本人到邾國代為主持典禮。
孔子以有公務在身推辭了,但還是派了顏回、閔子騫兩名在擅長禮儀的弟子去邾國幫忙。子路從陽關司馬任上回來述職,也被魯侯派去護送邾使者歸國,這一去又在邾國打下了一個「無宿諾」的好名聲,孔門這回算是成功將影響範圍帶出了國。
這件事情足以讓魯國貴族們彈冠相慶,魯人一方面瞧不起這些用夷禮的「夷人」,另一方面又希望自己擅長的周禮能感化他們。以往成效並不大,比如邾莊公死時公然用夷禮,還以人殉陪葬,但這次新繼位的邾子似乎對周禮很感興趣,這可是個好消息。
此外,魯國剛剛從內亂里緩過勁來,陽虎依然盤踞灌城死守,盜跖在大野澤南部折騰,所以三桓實在不想再與邾國為敵。畢竟對方也有六百乘武裝,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先與其虛以委蛇再說。
這次邾國的朝聘,孔子弘揚了魯國周公之國的名聲,為魯侯長了威風,所以得到了國君獎勵,讓他升任小宗伯。三桓中尤其是季氏,因為與孔門正處於蜜月期,對此無異議,只是將魯侯想授予孔丘中大夫之爵的打算駁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