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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公孫驅卻不一樣,他是衛襄公之孫,衛侯元的侄兒,在兒孫滿堂的家裡排行老么,備受長輩寵愛。他是個俊美的二十餘歲青年,舉止優雅,態度高傲,入軍中就職不過數年就一路提拔至此。
儘管從未經歷過戰陣,但他絕非空手而來,最起碼行頭一件不少:他裹著黑紅相間的漆染皮甲,手挽只射殺過獐子和鹿的大弓,腰間掛著二尺劍,儘管石曼懷疑它從未沾染過人血,此刻站在黑色戰馬拉著的高輪戎車上,足以藐視個頭矮小的副手石曼。
此番巨野邑鬧了盜患,在衛侯採納了彌子瑕的建議後,師帥公孫驅領著兩千餘人東進剿寇,於是就徵召了石曼和手下的邑卒。
最初時,從未領兵打過仗的公孫驅對石曼可謂禮賢下士,凡事都要問一問,如何紮營,如何行軍,如何尋敵,作戰時陣型要如何擺開……
他天資不錯,什麼都學的快,很快就在一場遭遇小股盜寇的戰役里將其一舉擊潰,留下幾十具屍體後,那些群盜便從山路逃走了。
「奇了怪哉,往常大野澤盜寇可沒這般不禁打。」在第三波盜寇潰敗後,老石曼開始產生了懷疑。
「尤其是連投降之人也沒有,傷者也被統統帶走了,他們為何要這麼做?」
「司馬不是說過麼,盜寇常常昆父兄弟一起行動,父親若傷,則兒子攙扶,兄長若傷,則其弟救治,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麼?如此也好,他們逃竄的速度一定會被拖慢,讓後軍加速前進!」
然而這時候,公孫驅的態度開始產生變化,連續不斷的勝利讓他內心膨脹到了極點,對邑司馬的建議嗤之以鼻。認為是自己指揮得當才獲得了勝利,而邑司馬卻是個不會打仗的人,對那些不堪一擊的群盜如此小心翼翼。
正如現在,在逐漸接近巨野後,與群盜的遭遇變得越來越頻繁,在輕易「擊潰」今天的第五股流寇後。公孫驅變得不可一世,他強行接過了指揮權,讓兵卒們迅速追擊過去,定要追亡逐北,把他們攆到大湖邊上不可!
石曼連忙出言阻止道:「萬萬不可,常言道逢林勿入,盜寇狡猾,焉知沒有埋伏,師帥還是持重為好。」
公孫驅說道:「這些小盜只是蘚芥,重要的是早日趕到巨野,解除圍困,此乃君命,石司馬這是要阻攔麼?莫非是要將逐奔不過百步,延綏不過三舍的古軍禮用到這群該死的盜寇身上?」
石曼不善言辭,無言以對。
公孫驅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石司馬,讓你的兵卒帶路罷,吾等今晚要通過這片小丘,直達巨野邑下,滿城民眾盼公師久矣。」
這將是他的首次戰功,也是向叔父證明自己能耐的機會,衛國公孫的身份結合戰無不勝的能力,成為上大夫,甚至位列卿族並不是夢想!
公孫驅武斷地認定這些「盜寇」鬥志渙散,一擊既潰。於是命令部隊丟下輜重,全軍晝夜兼程追趕,指望明日去巨野就地補充,完成此次出兵的使命。
石曼人微言輕,只能由著公孫驅亂來,心裡忐忑不已。
兩千餘人的衛軍呼呼赫赫地跑著路,追著倉皇逃竄的群盜,漸漸進入了一座丘陵環繞的樹林地域之中,這種地形最不適合戰車行進,但驕傲的公孫哪裡會下車徒步行走?
「這兒不太對勁。」進入丘陵和樹叢後,石曼再度來向公孫驅進諫,喃喃地說。
自信心爆表的年輕師帥對他輕蔑地一笑:「是嗎?如何不對。」
「師帥難道沒感覺?」石曼質問,「仔細聽聽暗處的聲音,歸巢的鳥兒盤旋在樹叢頂端不敢落下,有什麼東西讓它們畏懼。」
石曼謹慎,之前已經朝兩翼派去了幾名探哨,讓他們每人相隔百步,在樹林裡斬草前進。誰料過了一會,這些人竟統統不見來回報,再去查探時已經沒了蹤影,只有人說隱隱聽到過悶哼的聲音。
若是有敵人,他一定有種殺人於無形無聲的武器!
就在兩人爭辯之際,那棵倒伏的大樹猛地橫亘在他們眼前,擋住了去路,石曼徹底確定,今天絕對是中計了!
「不好!速速滅火!」
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衛國人的隊伍被拉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其中不少已經點起了松明火把。而位於最前方的高輪大車,公孫驅那身耀眼的行頭,恰恰是將黑未黑時最顯眼的靶子!
一切都已經遲了,下一刻,樹林兩側的山丘上萬弩齊發!
……
「凡深入敵人之境,必察地之形勢,務求便利,依山林、險阻、水泉、林木而為之固……」
一處離伏擊點百餘步遠的安全樹叢里,趙無恤一邊聽著丘陵那頭衛國兵卒發出的悽厲慘叫,一邊想著這半個多月來發生的事情,自己和張孟談一環扣一環的「連環計」。
因為料定衛國會再度叛晉,所以趙無恤圖謀衛國濮南之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早在一年前就不斷遣人入衛,或借商賈之名,或假託為世上越來越普遍的游士。所以現在,他對濮南熟悉得跟自家後院的圃園似的,而輕騎士們,縱橫其間更是如入無人之境。
十月初,把被招降的盜寇們分批送入濮南地,這只是連環計中「引蛇出洞」的第一步。
在衛國正式對晉宣戰前,趙無恤不會讓武卒成建制地開入衛地,給衛國人製造反叛的口實。何況若是一開始就沒命地強攻濮南四邑,萬一衛國人覺得這邊威脅過大,改變原計劃,將他列為頭等大敵,五百乘大軍觀兵濮南那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