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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仁的擔憂並不多餘的,雖然成周依然是名義上的天子之邦,但經過箭射王肩、周襄王狩於河陽、王子朝之亂等一系列事件,昔日的赫赫宗周早已沒落,王室威風掃地,缺錢缺糧,無兵無將,連地盤也只剩下方圓兩百里的伊洛一隅之地。莫說與趙、楚這些大諸侯國相比,比之宋、越之類的中等邦國都不如。
普天之下,再也沒有山呼萬歲,率土之濱,再也沒有萬邦來朝,甚至連貢物都已經中斷百多年了。
好在過去百年爭霸中,齊、楚、秦、晉四強國也有不成文的默契,那就是普遍都遙敬天子,不輕易冒犯。奪取洛邑一隅之地,好處不見得有多少,卻可能引發列強群起而攻之,利弊一目了然。
所以晉國雖然眼饞王室土地,卻只能通過驅趕陸渾戎入伊洛這種間接方式一點點竊取;秦穆公一直渴望東進,卻寧可去鄭國冒險,也不會入侵洛陽;楚莊王那麼不可一世,也會在問鼎之輕重後,因為王孫滿一句「在德不在鼎」而放棄了冒犯之心。畢竟他們也不能確保自己能力敵天下,尊王這面大旗,還是握在自己手裡比較好。
周王室能在虎狼圍伺之下安然無恙存續至今,多虧了這種東西南北四大國的微妙平衡。
可現如今,這種平衡已經被趙國徹底打破,齊國之名從地圖上消失,故土也被一分為三;秦國削弱,至今還在舔著傷口;楚國也忙於對付吳國,北方事務插不上手。這時候趙無恤若是惡向膽邊生,侵吞洛陽,滅亡成周,誰也阻止不了他……
但太子仁雖然年輕,卻也不怕事,當即命令道:「派人登城防禦,如今先王方崩,余還未登基,如此緊要時候,不搞清楚趙侯的目的,決不能開門!」
劉公單公大驚,連道不可,他們可不像太子仁,初生牛犢不怕虎,二人很清楚趙國的可怕之處,一個勁地描述趙軍的強大。
從來沒離開過洛邑的太子仁卻心有不甘,說道:「我成周不也有六師麼!」
《書·康王之誥》:「張皇六師,無壞我高祖寡命」,六師是周天子所統六軍之師,由京都六鄉的國人組成,從武王伐紂開始便為周朝的擴張而戰。雖雲六師,其實極盛時有七八萬人。他們在周公和召公率領下,和殷八師一起,從西陲打到海濱,從江漢打到燕毫,幾乎沒有敵手。
然而時至今日,昔日屢立戰功的周六師卻跟這個王朝一樣,衰敗不堪,只剩下一個昔日的編制,幾乎沒了什麼戰鬥力。
單公苦著臉說道:「王子朝之亂後,六鄉殘破,連帶六師也無法徵召,如今尚有不到六千人,且老弱病殘居多,兵器甲冑更是年久失修,如何抵禦趙軍……」
劉公也是這意見,他們認為,算了劉單兩家的族兵,也只能湊出來萬把人,根本沒法做抵抗,還不如大開城門,迎接趙侯入城。
二人在苦口婆心地勸說,太子仁卻瑟瑟發抖,他有一種預感,放趙無恤進城的話,縱然周室不亡,也是一場堪比驪山之難的大災難,自己只怕不能倖免。
他在殿內反覆踱步,猛然間想到了什麼,急切地說道:「府庫之中,還有不少陳年甲兵。」
「而成周、王城地狹人眾,合在一起,尚有十萬人口!士、國人、百工、農夫、隸臣,都可以分發兵刃,為余助陣,保衛王室!」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他興奮難耐,也不管劉公單公意見了,喚來他做太子時的近臣班底,隨著他慌慌張張地往前往文武之廟,打算敲鐘召集城內百姓來勤王。
直到太子仁離開大殿,劉公這才結束了哀求,站起來,拂了拂沾了些塵土的深衣,對單公嘆息道:「單公啊,太子這番摒棄公卿大臣,想要去依靠庶民窮士百工的舉止,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劉公指的是誰?」單公是數年前才做的家主,比劉承年輕許多,但也隱隱猜到了劉承所指。
劉公似是下定了決心,冷冷說道:「他呀,像極了與你我父輩為敵的王子朝!」
第1157章 周德已衰
王城的大鐘樓不在宮內,而在外郭,因為這鐘的本來目的,就是為了召集國人百姓集會宣布政令用的。
所以周太子仁還得登上馬車,趕赴宮外才行。
按照禮制,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國都快亡了,太子仁也顧不上自己還未正式登基,直接就用了他父王的車馬。
六匹好歹還能吃上糧食的老馬套轅,帶著太子仁,和他最信任的老太傅,以及十多名宮甲向城南馳去。
沿途,他們首先路過了邊伯之宮、公族黨氏之館,這裡最為靠近王宮,是貴族們的居所,看上去層層疊疊,居住其中的只怕有萬餘人之多。
當年平王東遷時,大量西土貴族跟著過來,有周、召、榮、毛、尹等氏族;而到了洛陽後,幾百年來支系分散,又產生了甘氏、劉氏、王叔氏等數家。這上百個家族盤根錯節,依附在王室身上,他們擁有大片土地住宅,不事耕作,每日錦衣玉食,只需要在作戰時派出一些戰車加入六師。
在周代,當兵入伍本來是貴族的特權和驕傲,然而被晉國保護了一百多年後,周人的肉食者們日益墮落懈怠,休說親自拱衛王室,他們連兵賦都屢次推脫,不想繳納了。
時值趙軍臨城的危急時刻,這裡同樣亂作一團,太子仁本來還希望號召一些心存周室的貴族武裝起來,披甲持銳保衛城邑。但看到他們各家都各閉門戶,只忙著將禮器、財物藏匿起來時,頓時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