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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6章 吳中劍客
吳王夫差六年,六月初一這一天,江南天氣一如既往的悶熱,苦熬三年的勾踐終於獲赦離吳,吳王夫差親自送他到姑蘇蛇門之外,勾踐在夫差面前下跪,貼著他的履發誓說自己「若能生全還國,與種蠡之徒願死於大王轂下,上天蒼蒼,臣不敢負!」
夫差對勾踐的恭順很是滿意,側過頭得意洋洋地對伯嚭、王孫駱等人笑道:「吳國又多一封君。」
在他眼中,以後的越國,會作為吳國的一個小小附庸存在,攻滅人國,卻不亡其社稷,他儼然把自己當成古之仁王了。
眾口一詞的逢迎之下,只有白髮蒼蒼的伍子胥冷著臉旁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勾踐唯獨不敢與伍子胥對視,他再拜跪伏,吳王親自送他登車,范蠡執御,在吳國甲士的護送下,朝南方而去。
吳越兩國雖然首尾相連,但從吳城到會稽,也有三百多里路程,過了五湖,以及之前的吳越分疆的攜李,夫差所派的甲士就回去了,而勾踐一行人還得繼續往前才能遇到迎接者。
因為作為吳王治下的「越君」,他的「封地」只有方圓百里大小,東至炭瀆,西止周宗,南造於山,北薄於海。當然,會稽山以東以南的廣闊山林,實際上仍然由越國控制。勾踐,他不但是于越人的王,還是內越外越所有越族的共主,勢力範圍可達後世的福建北部,這也是勾踐歸國後,可以依仗的隱藏力量。
在啟程的第五天,在越國君臣一行來到三津這個渡口的時候,身邊只剩下引領他們的吳國行人,而且還等不及大部隊,提前去前面與渡口的小吏商洽去了。
眼見沒有外人,勾踐,這個過去三年間受盡千辛萬苦,卻沒有落下一滴眼淚的男人,卻突然淚流滿面,悲不自勝。
當初他入吳為奴,就是從三津取道北上,當時的勾踐心情灰暗到了極點,因為他看不到未來。而如今三年的受辱期已滿,勾踐恢復了自由,那些不堪回首的恥辱已經成為歷史。
他在三津口的江水之上,品嘗的不再是臭不可聞的糞便,而是自己劫後逢生的喜悅淚水。
「大王……」范蠡等人,也終於可以稱呼他一聲大王了。
勾踐擦乾眼淚,嗟嘆良久後,心潮起伏地告訴身邊的范蠡等人道:「孤落難時,從三津經過,當時不知道還能否活著再渡此津。少伯大夫,你擅長占卜,如今是六月甲辰,時加日昳,寡人蒙上天之命,還歸故鄉,此行可有後患?」
范蠡給越王鼓勁道:「大王切勿疑惑,盯著前方沿著道路一直往前走就能歸國,往後形勢異變,越將有福,吳當有憂,還有什麼困苦憂患,能比大王這三年受的苦大呢?」
「不錯,不錯!」勾踐復又哈哈大笑道:「寡人好比那籠中鳥,網中魚,此一行,如魚入大海,鳥上青霄,不受籠網之羈絆也!」
……
一行人歸國心切,便加快了步伐,太陽偏西的時候,便抵達了三津渡口。
渡口是再普通不過的小津,屋舍低矮,船隻十餘,都拴在岸邊。因為天空陰蒙蒙的,津吏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和三五個船工燒了一塘火烤著魚,遠遠見了勾踐一行人,就起來招呼。
范蠡眯起眼四下打量,其餘人不疑有他,走過去與津吏攀談,問還有沒有大的乘舟,可以讓越王和夫人的車駕整個上去。
津吏的臉上黑乎乎的,滿是泥垢,他說道:「尊客來的不巧,原本有兩艘大船,一艘失火燒毀了,一艘去了下游,只剩小舟,安車太重,只能容一車,四人乘舟。」
這意味著,勾踐和夫人要在沒有侍衛陪同的情況下登船。
那津吏聲音嘶啞,說這便要向勾踐靠近,伸手請他登船,卻被范蠡攔住了。
「吳國行人何在?」
「上吏囑咐吾等招呼貴賓渡河,便先過去了。」津吏補充道,「正是他坐了大舟,只把小舟留下來。」
勾踐面色陰鬱,吳國大夫僚吏對他的怠慢,他早就習以為常了,對此也無可奈何,只想趕快登舟,往下游一個時辰,就能離越國近一點,聽到浙江滔滔的浪聲,看到越地的鷗鷺和天空。
但范蠡卻有些警惕。
他打量津吏:「汝手上有疤痕,不是舟楫留下的,而是常年練劍留下的……」
津吏也不懼怕,他將手縮回袖口,鬍鬚下帶著笑意:「小人早年曾從先王攻楚,年紀大後得了個津吏的差事。」
「既是如此,為何吳國行人的車馬為何藏於屋後?為何河中還有人?」
范蠡早前聽到了隱約的馬嘶,雖然一瞬既逝,卻愈發顯得有古怪。而地上的車轍痕跡沒有抵達岸邊,而是拐到了屋後,也與這人所說不符,更別說河邊還有兩截隨波逐流的蘆葦杆,就範蠡的經驗來看,下面絕對有人呼吸!
話音剛末,范蠡的劍突然出鞘,已經頂在那津吏胸前,輕輕一撩,裡面露出了更加白皙的皮膚,這絕不是整日勞頓,迎來送往的津吏能有的皮膚。
「汝等,是想想仿專諸、要離之事麼!?」
「大夫疑心真是重……」津吏還是帶著笑意,腳下卻猛地一蹬,人已經跳到了兩步之外,范蠡的劍追之不及。
「津吏」一抖手裡的竹槳,抽出一把藏於其中的劍來,劍身輕薄,細若無鋒,明亮如秋水,也是一把利器,尋常津吏,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