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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紛雜的人群中後,趙無恤自己的方向也有些混亂了,他在人群中不斷左顧右盼,尋找自己的目標,朝著記憶中的位置前進,直到不遠處再度露出了一角龍紋。
旗幟被打理得和一百多年前葵丘之盟上一樣鮮艷明麗,但上面顏色各異,長牙舞爪的九龍卻一副倉皇逃竄的架勢,氣勢全無。
「在那邊!」趙無恤大喜過望,於是乎,他們就這樣長驅直入一直殺到齊軍最緊要的中心位置,至此還剩四百餘騎。
齊國公室的精銳守護在齊侯左近,他們雖然被潰兵衝散了一大半,但還能組織起阻攔。於是戰場瞬間縮小到坐騎周圍幾尺,以至於遠射的馬弓已經用處不大,矛和二尺劍成了主要的作戰手段,每次落下都濺起陣陣血花。
無恤瞥見一個騎從的坐騎倒地而死,人則跳開脫身;有個悍卒被釘死在齊兵的長矛上;他自己的馬則揚腿踢斷了一個試圖靠近敵人的肋骨。
但更加緊要的,依然是騎兵們的速度,他們甚至都顧不上照應落馬的夥伴。「向前向前向前」,這就是趙無恤給他們下達的命令,而田賁帶著擲矛兵緊跟在後,為騎兵擋住任何想過來阻擋之人。
……
齊人徹底慌了,雖然徵召的平民狼狽竄逃,但高氏之兵和齊國公室兵,他們本來還能在高張指揮下且戰且退,如今一回頭卻發現主君所在的方向被攻破了。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想回援,但高張這邊甚至無法從武卒和趙氏主力的進攻中抽身,至於右翼……
作為趙無恤安排的後手,位於右側的盜跖已經行動了,冉求的五百鴛鴦陣兵緊隨其後。
群盜們排成雜亂的鋒失之陣向齊人右翼發動突擊,面對數千齊人陷入苦戰,一衝不動,再然後隱隱有敗退跡象,但隨後到來的鴛鴦陣兵又很快就把齊人壓了回去。
總之,憑藉速度越過公室精銳後,只有齊侯那已經無法在人潮里繼續前行的車輿周圍,齊國宮衛們仍然堅持,他們組成的嚴整方陣,成為趙無恤與齊侯間唯一的障礙。
宮衛們大喊著「為君效死」沖了過來,趙無恤看見自己右邊的騎手大聲喊著「天命玄鳥」撞到架起的矛上,青銅、皮革和嘶叫的馬攪作一團。然後田賁帶著悍卒們扔光了短矛,拔出短劍一擁而上,為自己的主君開出一條道路……
但趙無恤顧不上這些,他們還剩下三百騎,楔形隊形在縫隙里保持著飛奔的狀態,從刺來的紅色矛尖上穿過,從驚恐的黑眼睛間穿過,從凜冽的風雪間穿過。時而有馬跌倒翻滾,時而有人墜落在地,時而火炬在空中打轉,時而劍戈砍向血肉。但趙無恤只管單手把馬死死抓緊。
他也已經渾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卻分得清前面就是自己的目標:洶湧的血海中那座鑲金貼銅的孤島!
龍九大旗之下,八馬駕馭的車輿上,渾身漂亮甲冑,手持輕呂,是正滿面驚恐看著周圍的冠冕君侯。
趙無恤深吸了一口夾雜著血腥和寒意的空氣,高高舉起了矛,興奮的他忘了什麼韓厥「不可辱君」的古訓,忘了一切屬於這時代的禮法,一聲大喊,幾乎將對方的魂魄嚇飛。
「杵臼!」
……
兩千年後,一副壁畫從被黃河淤泥深深掩埋的大梁城中出土。
壁畫長兩丈一尺米,高一丈六尺,由50萬塊在泰西之地被稱為「馬賽克」的小瓷塊組成。當考古學家們拂去上面覆蓋的泥沙後,不由驚嘆萬千。
感謝偉大的發明,千年不損的瓷釉,這破損壁畫上的條紋和人物顯現出來,依然如剛剛做成時一樣明亮艷麗。
它表現的是名為「春秋」的分裂時代里,雪原之戰的最後時刻。左邊是尚未成為世子的趙無恤,他英姿颯爽,身上沒有絲毫損傷和血點,正率領著有馬鞍而無馬鐙的夥伴騎兵衝鋒,手中的長矛將一個全身甲冑的齊國大夫刺穿。
右側則是高居戰車之上的齊景公呂杵臼,以及簇擁在他周圍豎著戈矛劍戟的宮衛們。齊景公身體前傾,兩眼圓睜,滿臉是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的御者犁彌則拼命揮動馬鞭,驅使戰車掉頭逃命……(自搜伊蘇斯壁畫)
壁畫右下角還有總體風格變幻萬千,讓後世文學家繞破頭皮也百思不得其解的詩經《趙風·月黑》一首為贊:月黑雁飛高,齊侯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第429章 戰爭的尾聲
「功敗垂成啊。」
戰場上一片狼藉,看著齊侯車輿在密密麻麻的齊卒護送下安然離去,無恤不由遺憾地用馬鞭抽打地面,連田賁遞上的齊侯「龍九」大旗也不想去細看了。
他那一矛,只將這旗幟弄斷了而已,卻沒能傷及齊侯半分,在趙鞅的計劃里,齊侯是要生擒活捉的。
但……戰場上總有意外發生。
「可不是,若非那支齊人援軍偏偏此刻抵達,齊侯便要見擒於司寇了!」穆夏也揚天長嘆,方才的戰鬥里至少有兩百武卒永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伴隨趙無恤發動襲擊的五百騎從里也有百人死傷,可以說是自成軍以來損失最大的一次了,誰知竟還不能得全功。
「都是虞喜的罪過,還請司寇殺我以平士憤!」虞喜滾鞍下馬跪在血泥混雜的地上,頭深深埋在粉紅色的雪中。
趙無恤感慨完了才讓他起身:「你有不能及時通報之罪,卻也有阻撓之功,歸根結底,還是吾等兵力不足,以及陳恆此人太過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