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頁
然而季寤卻還在反抗,這個滿腔壯志,為了成為宗主不惜投靠陽虎的季氏庶孽子射術精準,一共射殺了三名騎士,他正咬著牙要再來一發。
「嗖!」一支箭從側面射來,正中季寤的肩膀,突如其來的衝擊力使得他掉下了馬車,翻了幾翻後滾進了一從灌木里,生死不知。
正是趙無恤射出的這一箭,至此,曠野上只剩下陽虎這一輛車還在堅持前行了。
唿哨聲響起,無恤的騎隊像是驅趕氂牛的牧犬,將戰車往自己想要的方向逐去。
沒過多會,陽虎的車也停了,他們被輕騎士逼到了一個山崗下,車輪卡在了石縫裡,動彈不得。
天色已暗,彎刀般的月亮悄然升起,山崗上樹木茂密,卻死一般的寂靜。
執掌國命數年之久,距離名正言順的權力巔峰只差一步的虎士面色凝重,手裡的劍指著雙手瑟瑟發抖的魯侯,他的身前,是圍聚過來,把把騎弓都死死瞄著他的輕騎士。
倒是有幾分英雄末路的感覺,陽虎打量四周,恍然發現這裡似曾相識。
「原來是五父之衢,這就是我的葬身之處麼?」
趙無恤縱馬上前,手無寸兵:「陽子,請不要自誤,弒君之事,不可為也。」
叔孫州仇死了倒沒什麼,缺了一桓,自然還有其他卿大夫補上。但魯侯若是死於一區區陪臣之手,太子年幼,魯國恐怕會立刻迎來一個政治的寒冬,國際地位掉到低谷去,齊國虎視眈眈,這不利於趙無恤下一步的發展。
無恤自不指望魯國能富國強兵,卻也不希望他這麼快就分崩離析。
因為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既然做了魯國大夫,就不得不阻止這種情況發生。
這也是趙無恤聞訊後,立刻調撥輕騎士隨同自己追擊的原因,作為邦國依然存在和統一的象徵,魯侯不能有失。
「既然我已經徹底敗了,那便是死路一條,在這裡讓君上山陵崩塌,讓汝等頭疼上一陣,又有何不可呢?伏屍二人,流血五步,魯國縞素,今日是也!」
說罷,陽虎雙目瞪圓,手中的劍離魯侯的脖頸又近了幾分,魯侯宋雙手戰慄,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裡面帶著乞求。
趙無恤解下了頭上的胄,只著武弁,劍眉下的雙目緊緊盯著陽虎。
「若是我說,陽子並非窮途末路,還有一線生機呢?」
第328章 梟臣的末路(下)
就在方才,陽虎被逼入絕境,一度想弒殺魯侯來場玉石俱焚,卻被趙無恤告知,他還有一線生路可走。
陽虎是個求生欲極強的人,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放棄,但他經過上次的事情後,對趙無恤說的話早已不再信任。
陽虎冷笑:「八月未央時,你與我在府中盟誓,但汝口血未乾便投靠了三桓,現如今我還會信你不成?」
趙無恤卻沒有絲毫的道德負擔,想要在這春秋季世存活,背叛和毀約就像呼吸吃飯一樣尋常。
陳氏之所以能崛起,與他們兩面三刀,協助齊國諸卿驅逐慶氏關係極大,勝者為王敗者寇,事後連賢人晏嬰都盛讚陳文子和陳無宇的「義舉」。
他揚聲大笑:「南蒯以費邑叛季氏,將至費,飲鄉人酒,鄉人歌曰,去我者鄙乎,倍(背)其鄰者恥乎。南蒯之事才過去了三十年,聽聞季平子死前,曾撫著大司馬的背,將他交付給陽子,囑咐陽子切勿效仿南蒯。陽子當時不也痛哭流泣,向大司馬委質效忠麼?可兩年前的季氏內亂是怎麼回事,前日橫在季大司馬身上的劍戈又是怎麼回事!」
所謂盟誓,不過是一場相互利用的儀式罷了,我趙無恤與你只是純粹的合作關係,一無君臣相屬,二無朋友之交,哪裡比得上你陽虎背棄主君的罪過?一個背主的家臣卻與人大談忠信,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麼。
陽虎臉色微變,趙無恤說的在理,最沒資格說別人背信棄義的,恐怕就是他了。
他的前輩,季平子時的季氏宰南身為家臣而叛,還打著興公室的大義,卻被人譴責說:「身為私臣卻想要張大公室,這本身就是莫大的罪過!」
何況陽虎是為了自己。
趙無恤再度逼近:「你別無選擇,陽越還活著,陽氏一族的性命現在都握在我的手裡。我知道陽子是個重情義的人,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公族死士為你效忠,若不想他們被戮於魯市,就放開君上,我還能保你不死。」
在親族性命的威脅下,陽虎退步了。
……
五父之衢在魯城東南十二里處,衢,本義是四通八達的道路,這兒是魯城郊外的岔道名,旁邊有一座小山丘,是城中國人死後的葬身之所。孔丘喪父時年紀尚小,不知其墓,其母顏氏女死後,只能先殯於五父之衢,之後才移葬。
這裡作為魯城郊外的一處至高點,傳說有東夷人的一個神主殘留,所以也常常成為盟誓的地點。兩年前,陽虎強迫魯侯和三桓在此詛咒盟誓,同意讓他掌軍權國政。
那天旌旗招展,百官雲集,國君,三卿都對他拱手,那是陽虎今生最輝煌的一天,他至今記憶猶新。
「叮噹!」
短劍落地後,被下馬的趙氏騎從團團圍住的陽虎回想起這數年來的種種,不由蔚然長嘆了一聲。
「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