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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寅臉色一陣前一陣白,卻仍然堅持道:「我之敗,純粹是戰之罪也……」
他望著前方四五里外淇水湯湯,由西向東滾滾流去,眼中又泛出了一絲希望。
「雖然我折損了一萬東陽子弟,但只要能渡過淇水,邯鄲、柏人、鼓肥仍然能徵召萬餘兵卒!」
沒錯,只要能渡過淇水!
淇水乃大河支流,發源於太行深山中,向東南流,正好在朝歌之北,既是屏障,也是阻礙。
詩言,「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在淺水期,淇水是清淺而舒緩的。
可現在是豐水期,前頭淇水滾滾,浪花四濺,遠隔數里亦覺水氣撲面,「淇則有岸,隰則有泮」,岸邊綠竹蘆葦,各色野花點點,時有驚鳥飛出。
此時夜色將盡,旭日將升,奔到岸邊的中行寅也看清了遠處的情形。
有大約兩三千人正在離岸兩三里處布陣,中行看得清楚,這支部隊正是趙軍……
而他們身後,也是煙塵陣陣,之前把中行寅從共城一路趕到朝歌的那些騎兵也追過來了。
「天亡我也!」中行寅惱怒地在車欄上重重一擊,隨即凶性大發,抽出長劍,指著前方的那些趙軍大聲說道:「東陽勁卒,與我衝殺過去,泅水渡河,河對面定有邯鄲氏的人接應!只要過了河,卷土再來尤未可知!」
中行氏的兵卒士氣低落,動作極慢,所以先動的是對面的人,柳下跖這個月裡一直奉命守在河邊,隨時關注城內動向,所以正好逮了個正著。
他暗想自己在棘津被中行寅大敗過一次,這回算是能找回場子了。隨著柳下跖軍旗、鼓聲的催動,趙軍右翼一千人首先出陣邀戰,戰士奮呼。幾乎是同一時刻,左翼的一千人也出擊了,他們直擊中行寅所在的位置,只見旌旗颯颯,戰鼓雷鳴,河流、田野,朝陽、大地,數千人廝殺一團。
交戰的場地距離岸邊不遠,土地鬆軟,多有坑窪,不利騎兵衝擊。所以追來的騎兵們暫時沒有捲入戰團,只是在旁射射箭,隨時準備阻止殘敵逃竄。
這一次柳下跖以逸待勞,而且中行氏的殘兵們在城破後又驚又累,根本沒多少戰鬥力,很快就被衝垮。
前邊不遠就是淇水,後面則是虎視眈眈的騎兵,這一敗,中行兵卒退可無退,除了死戰,只有投降一途。
先前隨著石彈投進城中的不單有威懾人心的人頭,還有一些麻布上書寫的檄文赦書。
「抵抗者殺,降者可免!」
中行寅的精銳已經在數次戰役里打光了,身邊跟著的人良莠不全,沒有為他效死的忠心,跟著他突圍出城只是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想要渡水北歸,回到故鄉。如今見前路被斷,後路也有追兵,完全處於被動,自然喪失了抵抗的勇氣。
一時間,中行寅身邊開始了一連串的潰散,哐當一聲,一個人放下了武器,一百個人有樣學樣,他們跪地投降,而軍吏也無力更無心制止。
比起剛經過的朝歌攻防,這一場河邊之戰勝利得輕輕鬆鬆。天色初明時交戰,未至太陽完全升起便已獲全勝。
中行寅就這麼看著身邊的隨行者土崩瓦解,看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他萬念俱灰之下,舉起了腰間隨時攜帶的毒藥瓶,一飲而盡!
……
朝歌城中,讓虞喜去追擊中行寅的同時,趙無恤讓人將忠士張柳朔的屍身好好收斂起來,準備厚葬之。隨後,他便親自帶著僚吏們接管了官署里的朝歌地圖、戶籍,這是他未來統治此地的基礎。
從地圖上看,朝歌城是一個長方形的構造,進來以後趙無恤才發現,裡面的布局很整齊:從東城門到西城門,從南城門到北城門各有一條寬闊的大街,形成一個十字,在城中心交匯,這兩條街是城中的主幹道。
這兩條主幹道之外,在南北大街的兩邊,又各有數條支道,把整個城池分成了規模相等的十幾個區域。這些區域有范氏的宮室宗廟,有家臣們辦事的官署,有的是市,有的是手工業區,大部分是國人所居之里,雖然只是范氏主邑,實際上卻比曲阜還要大,人口還要多,簡直是一個中等邦國的首都了。
雖然在城池攻防的過程中許多地方被強拆,一些沒派上用場的防禦工事也在四處修築,但並未影響朝歌的整體性。投石機雖然恐怖,其實沒砸死多少人,城內也並不缺糧食,所以主要的死傷發生在昨天的破城之戰里,粗略計算,趙軍死傷約兩千,城內死傷約四千。
比起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的其他攻城戰役來,這些損失算是極小的了,這位萬戶大城的元氣得到了很大程度保留。
在殿校雙方死傷後,趙無恤馬不停蹄,巡查起朝歌府庫來。
走進府庫,趙無恤首先倒吸了一口涼氣。
裡面分為糧倉、甲庫、武庫等,首先是糧倉,一進去,卻見陳年的粟米堆積得像一座座金黃色的小山包,接過跪在地上的倉吏遞上的簡牘,趙無恤掃了一眼,便被上面的數字樂壞了。
「范氏為了這場戰爭沒少做準備啊,居然存了整整一百一十萬石糧食,足夠六萬人口吃上一年了……」
兵以食為天,趙無恤手下的幾萬人也是嗷嗷待哺,先前的糧食除了從征服地徵收外,就是韓氏領地提供。幾個月下來,飛車挽粟,糧車不絕於道,頗有些周轉困難了,這些糧食一下子便解除了他們的燃眉之急,真是件值得高興的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