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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相反,貴族們卻只需要裝模作樣地跟著國君下地籍田,連汗都不會出一滴。
不過今年國君推說身體不適,把祭祀、籍田等事統統授權新任正卿趙無恤代勞,所以士大夫們絲毫不敢怠慢,都早早前來。
立春這一日,趙大將軍親自率領卿大夫到曲阜東郊舉行迎春的祭祀。祭畢回朝,他代國君在朝中賜酒犒勞卿、大夫、士,隨後又在家中對過去幾年「為安定魯國作為突出貢獻」的有功家臣實行褒獎,施與恩惠。
「食邑?軍功授田?」當在魯國等得百無聊賴的韓虎聽到這件事時,不由眼前一亮,尤其是對後者,他摸著無須的下巴揣測道:「趙子泰是要效仿晉惠公作爰田之舉麼?」
趙大將軍的一舉一動都受萬眾矚目,根本瞞不住,他為了讓魯人看著心熱,也不想瞞,沒多久,消息便傳出來了。
高級軍吏如羊舌戎、虎會、虞喜、田賁、穆夏等根據所立戰功,得到了多寡不等的食邑。多半是指定一個百戶小邑,或者鄉、亭、里,人口或數百戶,或幾十戶,宣布他們成為這裡的領主。
但別高興得太早,大將軍又說了:「汝等作為武夫,能在車馬上作戰,卻不能下了車馬就治民,大概都懶得處理繁瑣事務,所以食邑依然由大將軍府派小吏去管理,每年將收取的糧食和布帛交割即可。」不止如此,若是有功戰死,食邑可以傳給子孫,若是無功受祿,則死後食邑歸還主君。
雖然有諸多限制,但晉人軍吏們多數出身社會底層,驟然得到食邑,自然喜不勝收,也不計較這是實封還是虛封了。有張孟談的先例擺在那裡,他們也不好意思要求太高,反正趙無恤已經將畫餅畫到了晉國。「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這句話說得好啊!魯國太小,只不過是大將軍歸晉復仇的跳板。
然後是基層軍官和普通士卒,武卒如今有一師之眾,每一旅都有識文斷字的軍士師,記錄功過賞罰。武卒們歷次戰爭所立的功勞都記錄在案,每次大戰後的飲至禮,都會按照其表現,發放三等勳章,丙等功為桑木勛,乙等功為青銅勛,甲等功為黃銅勛,特等功甚至是擦得閃亮的銀勛!
沒立功勞的武卒,自然只能在軍營里吃大鍋飯,領軍餉或者年節賞賜為生。但有功之人,卻會被授予一些田土,過上食田的好生活。
桑木勛可換田十畝,宅一間;青銅勛可換田百畝,宅五間,隸臣三人,升職一級;黃銅勛可換田十頃,宅十間,隸臣十人,升職一級。至於銀勛,那是高等軍吏才獲得到的,直接可以換食邑,得爵位!
武卒老兵多數都有幾枚桑木勛在手,青銅勛也有不少人持有,但黃銅勛則寥寥無幾。所以封賞的結果是勉強能養活自己和家眷的富農多,田土十頃以上的地主少。
不過總的算下來,還是分出去了近十萬畝田地,這些田地主要集中在大野澤周邊,是過去幾年裡新開墾出來的。至於附帶的隸臣,他們的主要來源是宋國內亂里抓獲的那些衛人和叛黨從逆,還有些濟水之戰被俘的叔孫族兵。他們被許諾說乖乖幹上五年就能恢復自由,所以都套著枷鎖,苦著臉幫新主人幹活耕地去了。
倒不是趙無恤不想取消萬惡的奴隸制,實在是時代所限。這畢竟是集權政治的原始積累階段,他自己就是個大奴隸主,若想讓領邑上的領民過的好一點,除了發展生產力,就只能剝削戰俘了。他們將替代脫產的武卒勞動,用血汗來贖罪。
因為失敗本就是一種罪!
其實直到戰國時期,被後世傳頌「以先進的封建制度取代了腐朽的奴隸制」的鐵血秦國,其實卻是個老牌奴隸制國家。有《商君書》《秦律》為證,奴隸數量不但是七國之最,其占人口比例更是超過了西周、春秋。靠著分戰俘奴隸給軍功地主來生產糧食,秦才得以維持擴張……
軍功授田會推廣到整個右軍,萬餘基層兵卒從此有了躋身的途徑。
這幾項舉措可謂推陳出新,卻沒能在魯國引發太大震動,因為它們局限在趙無恤的領地上,只能算是趙卿的家事。
以上種種封賞食邑,軍功授田的舉措,趙無恤都是委託家宰張孟談和一眾家臣辦理的,旁人難以置喙。何況,哪怕在最聰慧如子貢、韓虎等人看來,這只是在模仿晉國的「作州兵」和「爰田制」,他們沒看到這背後趙無恤希望在魯國培育一個軍功地主階層的企圖,以及對舊貴族的濃濃惡意……
讓魯國大夫們直接感到不安的,是隨後舉行的朝會上,趙無恤公然宣布,將會在魯國試行縣制!
……
「縣制?是秦國的縣、楚國的縣、還是晉國的縣?」
「大將軍乃晉人,自然是晉國的縣……」
縣制不是趙無恤的發明,在春秋時早已有之,早在兩百年前,楚武王滅掉權國,將其改建為權縣。隨後秦武公也越過隴山,鋒鏑直指冀戎,平定後,以族名建立了冀縣。晉國也不甘其後,至遲到了晉文公、晉襄公時已經在邊境設縣,什麼「先茅之縣」「瓜衍之縣」,不一而足。
縣者,懸也,本是邊境的特殊城邑,主要職能是駐軍。隨著時間推移,縣這一行政單位早已不限於邊境,晉國內部已全面推廣縣制。一般以萬戶以上方可為縣,晉國原有四十九縣,後來增加到五十餘縣,分別歸屬國君、六卿統治,多數縣大夫已經不再世襲,他們成了早期官僚,主君可以隨時撤職更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