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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也罷,事在人為,就信任小君子到底吧!在這場把戲之後,公議的結果,計僑已經可以預見了。
無恤深吸了一口氣,他回過身來,環視國人。
「祭祀占卜已畢!各氏族、國人,開始公議吧!」
第56章 「民主制度」
趙無恤對國人們說道:「我演示的代田之法,昨日在場諸位應該已經和你們說過,如今果然得到了神靈的賜福。不過,是否要在你們的私地上推行,還得由各家說了算,故,才有此公議。」
所謂公議,也就是「朝國人而議之」。
在滅商之後,周朝的統治者在總結商亡的教訓後,發出了「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的感慨。
民,不包括野人隸臣,而僅僅是「國人」,也就是邦國的高級公民,他們有氏族,有私產,有武備,是城邦的中堅,也是預備役。
到了西周春秋,國人的權力還是很大的,雖然並不是主流力量,但一旦爆發,卻能在短期內徹底改變一地政局。
所以周厲王時,實行山林專利,還「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於是激起民憤,一次國人暴動,居然能把天子轟出宗周,搞起了一次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共和行政」。
所以一百多年前,當衛國的國人們不滿衛懿公愛鶴不愛民時,就自發地拒絕手持戈矛保衛國家:「將戰,國人受甲者皆曰:使鶴,鶴實有祿位,余焉能戰?」
衛懿公沒有得到國人支持,只得孤零零地驅車去抵抗狄人進犯,結果一敗塗地,衛國幾乎滅亡。
還有,鄭國的國人在子產改革時,聚集在鄉校中舉行公民大會,公開議政。說什麼「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詛咒執政子產不得好死。若非子產改革成效很快,扭轉了國人對他的看法,後果猶未可知……
同樣,晉國的歷次政變里,都城的國人也是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是國君和卿族勢力傾力拉攏的對象。
曲沃代晉,前後歷經數十年折騰,曲沃系的封邑主們連續弒殺了幾代翼系的晉侯,連周天子和虢公都奈何不得,但在翼城國人們的反對下,屢屢不能得逞。
而五十年前,范氏與欒氏在新絳城中火拼,也是由於國人最後站在了范氏和國君一邊,欒盈才功敗垂成。
甚至,趙無恤之所以能一擊打垮了成氏,也是藉助了其他幾里國人對成氏的不滿。事後,他卻也不能讓國人言聽計從,他的威望在野人隸臣中間要更高得多,但他們卻沒有任何政治地位。
所以,無恤只能藉助鬼神巫祝之言操縱之……
這可以說是原始軍事民主制的殘餘,也是中國民主的萌芽,某些程度上,甚至和同時代希臘羅馬的公民制度有些神似。可惜,在未來的戰國時代,國人大多降為黔首,「民主」的曙光被「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野以戰,殺人盈野」的殘酷戰爭摧殘得連渣都不剩。
趙無恤對這時代國人的獨立性格很有好感,也尊重這種古樸的公議制度。但他又明白,自己這一次卻不得不「玩弄民主」了,畢竟時代和國人的眼光都有局限性,非如此不能推行接下來的一系列革新。
而且,他也認可後世西門豹治鄴時說過的一句話。
「民可以樂成,不可與慮始!」
至少在民眾識字率高到一定程度前,只能這樣了。
於是他伸出了雙手,一左一右,像是要把整個成鄉都納入懷中:「欲冬種代田者右,不欲者左!」
呼啦啦,話音剛末,首先朝右方走去的,是趙無恤麾下正卒中的那些成鄉國人,他們早就被上司羊舌戎等打好了招呼,今日一定要力挺君子。惡少年田賁甚至威脅說,誰要是不從,就逐出卒伍,他還要帶人打上門去。
軍人的服從性果然是最高的,趙無恤很滿意,他露出了微笑,隨後將目光看向了站在前排的竇彭祖。
竇彭祖也在看無恤,他想起了成巫昨晚來找他時說過的話。
「報效君子之日,就在明朝!」
昨天,無恤召成巫密談,交待了幾項任務,其一就是授權他連夜遊說各里,而立場一向不堅定的竇彭祖既然能被成巫拉下水一次,那就能有第二次……
在被授予鄉司徒之職後,竇彭祖對這位趙氏君子還是十分感激和信任的,而竇里的老農們也說,昨天君子展示的代田法,很可能會有成效,但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增產。
就算不能增產,也就實行一季試試看,不太可能會徹底毀了田地吧?
何況,君子已經暗中承諾,若是來年無收,他定會從下宮調撥糧食,必不會讓竇里陷入饑荒。
於是後顧無憂的竇彭祖首先邁開步子,站到了右邊,竇里國人無田者從族,也跟著他過去了。
但那些有田的,卻還有些猶豫。
就在這時,卻見甲里全體國人緊跟其後,也去了右方。
甲氏的族長的心思,和竇彭祖又不太一樣,當昨晚成巫上門遊說時,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上一回,他就錯過了投效君子的首功,讓竇彭祖那個無能的胖子做了鄉司徒,這一次可不能錯過。
反正他們甲氏一族出身赤狄,喜歡狩獵採集,對地里刨食實在是不上心。放自己手裡,那塊厥土下下的私田每年也沒什麼收成,用君子的代田法,還能把地毀了不成?哪有那麼快,所以他才能幹脆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