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頁
除卻這個原因外,還因為此次圍獵他最在意的那頭猛虎已經落網,正等待趙無恤查看,所以對漏網的小魚小蝦提不起興致。
無恤面前的被綁之人身材高大,髮髻散亂,偏朝一邊的臉上塗滿黑泥,身上穿著一套緊密黑色甲衣,和衣衫襤褸的群盜區別明顯,據旁人指證說,這就是盜寇的首領柳下跖。
居高臨下,趙無恤曉有興致地看著此人,雖然他並未想好如何處置。
以他從柳下季處、孔門弟子處,還有親身對敵後對柳下跖的了解來看,此人是他來到魯國後最頭疼的對手,眼界、膽識、對局勢的判斷都屬於上等,可謂是大智大勇之輩。如果能降服之,或許能當王霸之才來用,若是殺了,實在有些可惜。
可若是不殺,卻礙於卿大夫和領地國人的輿情,不太好收歸麾下。這就關係到階級的問題了,春秋晚期貴庶對立,後世「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的情況基本不可能出現。
何況此人桀驁不馴,還破天荒的提出了口號綱領,大有從小盜轉化為「起義軍」的架勢。如今雖然落敗,但依舊是大野澤周邊的一面旗幟,若是放虎歸山,短期內或許恢復困難,但他日形勢合適時振臂一呼,再掀起一陣巨浪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因為大澤周邊各邑士大夫的德性趙無恤最清楚不過,每年的苛政都造成源源不斷的人口逃竄進去,不比趙無恤徠民收編的少。
他收回了思緒,輕咳一聲道:「讓他抬起頭來。」
「柳下跖」被五花大綁,幾名軍士用粗壯的手將他按在地上朝無恤下跪,對他絲毫不客氣,這會一袋冷水從頭上澆下,使得這個高大的漢子也打了一陣寒顫。
不過當「柳下跖」被兵卒們揪著頭髮抬起臉時,看著那張布滿疤痕的臉,那雙忠勇有餘,卻無甚智慧的眼睛,趙無恤卻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你不是柳下跖!」
……
時間回到一刻前,面對即將合圍的武卒,盜跖陷入了絕境。群盜們望風而降,還有不少人想回過頭來抓了他去獻給趙無恤,好謀一場富貴。
「我今天便要死在這兒了麼?」
他在幾名親信的護衛下且戰且退,退到了灌木叢生的泥潭邊上,這已經吞噬了不少屍體的葬場讓人無法下腳。
「你過來。」他眼見突圍無望,便喊了一個親信到身邊,握著劍對他說道:「我柳下跖此生佩服的人寥寥無幾,其中之一便是楚國左司馬沈尹戍,他在柏舉之後與吳軍連續作戰,三次負傷,終於在雍澨戰敗,傷重不能再戰。因為他過去曾在吳國為臣,與吳王、伍員、孫武等相識,不願被俘受辱,便要求他的部下割下他的頭偷偷帶走。我今日欲效仿之,屍首兩處,讓趙小司寇認不出來,也好過懸首示眾於鄆城樓闕上!」
說完便要學習這時代楚國貴族戰敗的傳統,當場拔劍自刎了。
親信們見狀,登時抱腿的抱腿,拉手的拉手加以阻止。
有個身材和他相差無幾的人說道:「想當年將軍初入大澤時,也沒少遇挫,幾次孤身而逃。如今在東原島上還有兵卒兩千餘,船隻數百,焉知不能再起,怎可說這喪氣話。小人等向將軍委質效忠過,乃是將軍之臣,君辱臣死,不如將軍與小人更換衣物甲冑,再從泥灘遁走!」
盜跖感動至極,卻又面露遲疑,親信們眼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急急喊道:「還請將軍速速離開,只求將軍他日攻城略地,不要忘了誅無道之君,伐貪鄙大夫,均貧富,等貴賤的諾言!」
於是乎,換上盜跖衣物的那高個大盜就這麼成了他的替身,在臉上抹了把泥後代替盜跖被俘,非但趙無恤一眼看透,在露出真面目後,連俘虜他的那些投誠盜寇也說不是了。
至於真正的盜跖……
「柳下跖即便逃走,也可能死於亂箭馬蹄之下。」
提及這個問題時,在趙無恤面前,那跪地的盜寇哈哈大笑道:「將軍水性極佳,能在泥中屏息半刻之久,此時想必早已魚入大湖,暢遊天地,汝等豎子焉能找到他!」
聽聞柳下跖換裝潛逃,眾人面色沉重,跟在趙無恤身邊當傳令官的闞止跺腳可惜不已,冉求更是下拜請求責罰。
「都是求沒有掩蓋好行蹤,若是早早合圍,定能生擒柳下跖!」
雖然今日之戰未能獲全功,但趙無恤也不遷怒,他擺了擺手,讓眾人起來,轉而朝那被縛的盜寇說道:「小小盜寇也敢自稱將軍,我且問你,用你的命換柳下跖的命,真就值得?」
那盜寇梗著脖子道:「小人之命如草芥,將軍之命如岱夫!如何能比!」
眾人大怒,紛紛申請將此人梟首示眾,但無恤嘿然:「縛虎難矣,我與柳下跖欲相見一場殊為不易。客人遠到,卻不告而別,何等失禮,必須派人追趕挽留,邀他去鄆城喝幾盞新釀的魯酒才行。」
他嚴肅了起來,下令道:「虞喜,速速派輕騎士沿湖岸搜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其餘人速速甄別出這些投降盜寇的成分,查清楚他們都來自哪些島,島上主事者是誰。隨後派遣繡衣使者執我符節乘舟渡湖,力求每個島都走一趟,就說盜跖已滅,魯國小司寇可以免從犯者死罪,勸他們早早帶人出湖歸降,若發現盜跖下落,一併帶來定有重謝。」
一陣唯唯諾諾後,軍吏們各忙各的去了,趙無恤目光轉向了那面色一下子蒼白起來的盜跖親信:「至於你,也罷,我也不要你的草芥之命。鬆綁,給他一艘船,讓他去東原島見柳下跖,為我帶去一封信件。如果那大盜真活著,並能將我如此多份的『邀請』一一躲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