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廩丘城的布局很整齊,從東城門到西城門,從南城門到北城門各有一條寬闊的大街,形成一個十字,在城中心交匯,再往北,就是邑寺。當馬車到達這裡時,邾射姑感覺速度漸行漸慢,人聲越發鼎沸起來。
駕馭這輛車的騎從大呼不巧,而外面的騎吏也打馬過來讓眾人停下,稍等幾刻後再進入。
邾射姑透過帷幕望去,卻見車側不斷有人通過,前方也密密麻麻擠滿了廩丘齊人,不由得大為疑惑。一般來說,攻破占據他國城邑後,定要儘量避免這種大規模的國人聚集,莫不是趙無恤治邑惹了眾怒,國人們要聚集驅逐他了?
但外面也有不少維持秩序的兵卒,民眾雖多卻有序。
在他們前、後也有幾輛輜車,車中坐的有廩丘氏族子弟,聽見民眾聚集的亂聲,也掀開簾幕向外觀之。看到了這邊的車隊,不免停下輜車或者催促車夫加速趕過來,和那騎吏打個招呼,說幾句話。
邾射姑方才知道,原來騎吏叫虞喜,但這廩丘的氏族子弟為何會與他頗為親近,就像是同朝為臣的同僚一般。
這一定是發生了重要的事情,或許就能探知此邑真實的狀況。
「長吏,不是要到邑寺了麼,為何不走了?這是在作甚?」
「誰讓你出來了?退回去!」
他不由得心裡痒痒,好奇地掀開帷幕,卻見外面數名騎從頓時陰下了臉,手扶在了腰中短劍上,邾射姑連忙擺出了害怕的表情。
名為虞喜的騎吏卻頗為自信,他笑道:「也罷,今日碰上如此盛況卻是湊巧,大夫說了,烏氏的商賈也可以看看,回去後多多宣揚宣揚,若是齊人不堪於齊侯公室三稅二之苦,盡可以越境來投,定能安居。」
說罷,一群人哈哈大笑起來,連那幾個廩丘齊人也在一旁沒心沒肺的賠笑。
邾射姑嘴上諂媚,心裡卻冷笑不已,暗想英明的陳卿和陳世子早已在收齊國國人之心,哪裡還輪得到汝等?同時對廩丘氏族子弟怒其不爭,覺得他們都被趙無恤收買了,只是不知道勢力最大的烏氏是何等情形。
根據周邊眾人的對話,他也漸漸明白過來今天的聚集所為何事了。
原來,原來的廩丘烏氏和邑寺,常常會在青黃不接時借粟米給國人,到了秋收後方要償還,連年累積數千石之多。
按照慣例,在趙無恤攻取此邑,取代烏氏的地位後,這些債券就交由他來收取。
於是今天,剛剛走馬上任的趙大夫就派人在城內里閭中廣貼露布,下了一道命令:「凡負邑寺息錢者,無論能償還或不能償還,今日悉會於邑寺驗券!來者有肉酒之犒,不來者有勞役之懲!」
廩丘邑寺外一圈看熱鬧的齊人,他們聽聞有肉酒之犒,都如期而來。而位於前方的,則是近百名被喊到名字後哭喪著臉,在兵卒指引下忐忑進入邑寺漆紅大門的借貸者,他們也料不到趙大夫究竟要做什麼,想來大概是要催貸吧。
如今離收穫還有一個月,正是青黃不接,若是被強行催貸,那就是破家之災啊!
「這簡直是亂命和昏招!」而邾射姑心中則大喜,一路上對趙無恤的畏懼和揣測頓時散盡,轉化為身為陳氏商賈濃濃的優越感。
第291章 焚劵市義
而與此同時,在廩丘邑寺之內,被點到名字的欠債國人在武卒監視下列隊一一進入。
廩丘邑寺作為此地大夫和邑吏辦公的場所,所以面積不小。首先一進門後,會看到兩邊有一間或幾間矮屋,與圍牆相連,門扉往外敞開。這是供外地來的小吏和豎寺們更衣、休息、等待接見用的「孰」。
今天這裡由封凜主持,還有幾名當地小氏族的子弟和武卒在旁輔助,維持秩序。
封凜面帶微笑,讓庖廚將準備好的東西端上來,誘人的肉粥香味飄在屋內,讓沒來得及吃朝食的國人們食指大動。
「此乃趙大夫念汝等遠行辛苦的恩賜,爾等可在此饗食。」
眾人既然會借貸,自然不是富裕的,見真有吃的,頓時大喜,紛紛下拜謝賜。封凜對這些借貸的貧窮國人們勞以酒食,勸其酣飽,待眾人情緒穩定後才引著他們入庭院中,步入廳堂內。
踏入威嚴的大堂,國人們遠遠看到對面的黝黑案幾後,坐著一位頭戴玄冠,衣朝服的端莊君子,身旁是甲冑在身的虎賁。他們凜然下拜頓首,有的人已經哆哆嗦嗦說起了請求再將借貸日期寬限幾日的話。
「本大夫今日讓爾等來此,卻不是為了催債,只是驗一驗債券而已。」
趙無恤聲音洪亮,頗有威儀,他對每個人都問了些問題,審其家境,確定多半是遭了意外或者災荒,無衣無褐不得不進行借貸的老實國人。
廩丘的借貸屬於牟利倍稱的穀物借貸,利息分為五等,或二十而一,或十一,或二十而三,或十二,或二十而五。前一年賠不清,利息便滾到了第二年,越積越多,苦不堪言。
於是坐於廳堂側面的竇平帶著準備好的債券另一半,讓國人們出券合之,收集到一起的百餘債券最後被裝在竹篚里,擺到了無恤的面前。
無恤孰視之,債券都是由一塊木板分成兩半,債主和借貸人各留其一,一塊塊加起來分量也不輕,有的枯黃,那是將近十年的老劵,有的青翠,則是年初時才借貸的。竇平最後算得齊人們借了邑寺一共四千石糧食,每人的欠額從幾石到數百石不等,若是加上利息,則接近六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