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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周,魯國等地用周曆,而晉國最初便封之以夏墟河東,索以夏政,故用夏曆。
夏曆七月下旬,是大火星開始墜下的過程,預示著天氣轉涼,春種的農稼開始步入豐收。在民間,「是日,宜晴,人家用菽豆飯祀灶」。而官方的,則是在明堂加以祭祀了。
到了日暮將至時,大火星在天邊若隱若現時,晉侯終於在少祝的引領下,準時到來。
只見年輕的晉侯午穿袞衣,戴玄冕,紋飾七章,乘坐墨輿(yu),輿後的豎寺持有交龍圖飾的旗幟。
下輿後,晉侯的目光透過珠玉編制的「冕旒」,看向趙無恤,中行黑肱,魏駒等人,和他們隨意地聊了幾句。
但明顯,他對趙無恤更友善些,誇他年輕小小就忠而有信,凡事不忘君上。趙無恤暗暗猜測,自己針對晉侯的一系列討好行為,的確是有了效果的。
在晉侯的儀仗到來後,白髮蒼蒼的太祝也從明堂中出迎,君臣在階上相拜,互換位置,再拜。而老邁卻消瘦幹練的太史墨,則在一旁記錄下國君的一言一行,書於晉國的史書《乘》上面。
趙無恤猜測,作為助祭人,自己的名字也會被書於其上。不過,他對太史墨本人其實更好奇一些,盯著他看了又看。
這位其貌不揚的史官,可是大隱於朝堂的睿智人物,連他強橫的父親趙鞅,也要師事之!
第171章 守燎之人
史墨是蔡國公族,以國為氏,蔡是南方姬姓小國,長期為楚國附庸。
三十年前楚靈王這位好大喜功的奇葩國君上台後,腦袋一熱,就將蔡侯誘殺,將蔡國滅了,夷為大縣。蔡公族要麼被殺戮,要麼逃亡,史墨就是那時候抱著蔡國《春秋》,跑到了晉國,後來成為國君的太史。
他長於天文星象、五行術數與筮占長於天文,熟悉各諸侯國內政。
周敬王十年,也就是七年前,魯昭公被三桓之首的季平子趕出魯國,在流亡中死於乾侯。
這件事在諸夏國際上影響巨大,無恤那好學不厭的父親趙鞅有感而發,就此事諮詢史墨:「季氏驅逐魯侯,但民眾卻歸附他,諸侯也都支持他,國君死在外面,居然沒有人怪罪他,這是為何?」
史墨回答很長,而最讓趙鞅印象深刻,常在無恤面前說起的,就是這一句:「《詩》曰:高岸為谷,深谷為陵。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使然!故,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此言在趙無恤這個後世的人聽來,依然振聾發聵,也可以作為六卿對晉侯取而代之的理論基礎。
而更加詭異的是,也就在那一年,史墨就曾預言:不出四十年,吳國必亡!
當時的吳國,正如日東升般崛起於南方,幾年之後更是一舉攻破了楚國都城郢,拿下了江淮半壁江山。吳王闔閭一代雄主,文有伍子胥,伯嚭(pi),武有夫概,孫武,他們的國勢可謂烈火烹油。所以,晉國諸卿大夫都沒把史墨的這個預言當回事。
但唯獨趙無恤卻知道,他預言的一點沒錯!吳亡越興的那些故事,那些主角,他記得清清楚楚,可不就是三十多年後的事情麼!
所以他才對史墨這個小老頭好奇不已。
不過很快,他就不能開小差了。
儀式在繼續,隨後,晉侯衣朝服,於廟門之外東邊就位,面朝南。太祝、少祝、亞祝等人面朝西。祭祀大火星用少牢規格,司士魏駒殺一羊一彘,趙無恤作為助祭人,按著方才演練的程序,負責幫忙擺放祭牲,頭朝北,以東為上。
太祝詔告祭牲備齊,讓掌管割烹之事的雍人清洗牲鼎,又將匕、俎設於烹煮魚、肉之灶邊,烹煮魚、肉之灶在廟門東南,以北為上。
這些儀式完成後,晉侯朝服進入明堂之中,要在裡面待上一整晚。而趙無恤和中行黑肱的任務,則是在外點燃燎火,置茅,設望表,負責守燎之事,保證其徹夜不滅。
天色黑暗,夜幕已至,趙無恤看向南天,發現那顆暗紅色的大火星已經十分明亮。從七月下旬到九月中旬,它會漸漸向西移動下墜,直到移墜到西邊地平線上,隱於雲霧,遮於山嶽,讓人們看不見為止。
這個過程就叫「七月流火」和「九月內火」,九月那次祭祀,其實就是後世的重陽節,到時候,春粟早已入倉,夏粟也有望豐收。
守夜可不是個輕鬆活,更何況身邊沒有同伴,只有一個豺狼般狡詐的敵人中行黑肱。現如今,在木柱青銅架的火燎旁,木矛望表之下,只聽得見火燎燒木柴木炭的噼啪聲響,氣氛沉默而詭秘。
過了一會,卻是中行黑肱先行開口,仿佛是為了驅散夜晚的清冷,他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中行黑肱眼中反射著火燎的光亮,他說道:「顓頊帝有子名為重黎,重黎為高辛氏火正,歲祀大火,昭顯天地之光明,其功大矣,故帝命之曰『祝融』。火正祝融之後,則為南國之楚人。」
趙無恤隔著火焰冷冷地盯著中行黑肱看,不發一言。
「昔周成王盟諸侯於歧陽,楚人熊繹被視為荊蠻,在明堂外置茅,設望表,與鮮虞狄人守燎,故不與天子會盟,和如今你我的處境何其相似?也不知道當日,兩位夷狄國君究竟都說了些什麼?」
「吾知道趙子之志大矣,今日之六卿,便如同周初之諸侯,也不知道,日後你我誰能做下如同楚國那樣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