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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恆,這個名字,趙無恤這回算是永遠記在心裡了。
……
就在半個時辰前,在趙兵的攻擊下,齊軍大敗。
趙無恤接近車輿,一矛將代表齊侯的龍九大旗截斷,它掉落在地,被無數雙腳踩踏,直讓齊軍以為齊侯危矣。
在主心骨的龍九大旗斷裂傾倒後,整個戰場上的齊人都崩潰或瀕臨崩潰了,輕俠們棄械逃亡,都邑兵,鄉鄙卒,衣衫襤褸的萊地夷人,全都撒腿開跑,還有人將一位齊國大夫的頭挑在長竿上揮舞。高張的隊伍也宣告敗退,他們的意志早被飢餓和寒冷消磨殆盡,無法持久,現在以為君上出了意外,更是如遭重創。
然而就在趙無恤越來越近,有機會伸手過去將齊侯一把拉下戰車來時,前方潰逃的齊人中,卻發生了異樣的變化。
朝地平線上潰逃的齊人停了下來,慘叫聲連連,他們遭到了一陣箭雨射擊,凡是想正面通過的人都毫不留情地被殺死,而攻擊他們的人並非趙兵,而是一群打著齊國陳氏旗號的嚴整軍旅。
有人看得分明,那不就是之前帶著三千人北上追擊趙無恤,尋找公子陽生下落,結果卻音訊全無的陳恆麼?他也是這些天來齊侯掛在嘴邊,期待最多,罵得也最多的人。
但如今他帶回來的人可不止三千,足足有五千之眾!
那些齊國潰兵遭到狙殺,開始下意識從陳氏兵兩邊繞過去,剛才他們發動的攻擊,正是為了避免潰兵將自己的陣列沖亂。在陳氏軍吏的呼喊下,甚至還有見到援軍後精神一振的齊人掉回頭來對付趙兵。
而齊侯這邊,新的旗幟也打了出來,是另一面雙龍交錯的靈姑旗,這是宣告國君安好的標誌,直讓整個戰場上的齊人歡呼陣陣。齊侯的宮衛在勇士犁彌的率領下誓死抵抗,趙無恤的騎從們沖不動了,損失不斷增大,在陳恆帶著數千人分左右中三陣壓過來救駕前,已是強弩之末的他們回頭看了看趙鞅揮動的旗幟,還有鳴金的聲音,只能選擇了退卻。
等無恤退到戰場邊緣時,正巧虞喜也狼狽地帶著十餘輕騎前來復命匯報,趙無恤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數日前陳恆「追擊」趙無恤,卻逕自入了齊境。他在齊國休整,得知齊侯開始從濮水北上,召喚他去接應的消息後卻不緊不慢地在邊境繞了一圈,將各地邑卒抽調了兩千人,等到齊侯撐不住時才殺回來了,於昨夜進入魯境。
之所以現在才到,還是因為被趙無恤安排在秦邑以北的虞喜一路騷擾的結果,但他手下只有兩百騎,對上五千齊軍只是杯水車薪,於是只能星夜趕回來,剛剛才見過趙鞅,將此消息通報。
然後壞消息還不止於此,陳氏的五千生力軍,和趙氏剩下的疲憊之卒數量相差無幾,若是陳恆大著膽子進攻,去支援已經瀕臨崩潰的高張近萬人,甚至有機會讓齊國反敗為勝!
然而趙鞅的決斷避免了這種情況發生,晉國中軍作親自率領預備隊傾巢而出,沿著丘陵朝敵軍衝去。帶著騎從返回來休整的趙無恤看著父親在車上急馳而過,鼓聲綿延不息,他身邊圍繞著數百名黑衣親衛和家臣,陽光在矛尖閃耀,趙氏家族的炎日玄鳥旗幟在頭頂飛揚。
趙鞅的親冒矢石讓趙兵士氣大振,只是途中他的御者中箭落車,一時間戰車晃來晃去無人控制,這讓趙無恤心裡大驚。所幸有驚無險,有位強壯的勇士超乘上去控制著八轡,避免鼓聲中斷,那人竟是陽虎!
於是陳恆也沒有冒險,陳氏的軍隊繼續南下,放齊侯和潰兵到自己身後去看,然後斷後徐徐退卻……
這便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無恤嘆息,開始思索這位素未謀面的對手:「儘管陳恆沒有咬住我的騎從,沒有奪回糧秣,甚至連齊公子陽生也沒救回,但光憑今日的表現,一個大大的救駕之功免不了,此番公室和高氏大受損失,想必以後齊侯更得倚重陳氏了……」
自己辛苦流血,卻反過來成就了別人的功勞,趙無恤心中是極不痛快的。
但事到如今,疲憊的趙兵再追逐是不明智的,齊人再行半日,就徹底進入齊境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指揮騎兵們操縱疲倦的馬兒四下追擊,儘量抓捕潰逃都八面都是的齊卒,擴大此戰的戰果。
戰事已經轉移到別的地方,趙無恤所在的位置除了大批屍體,沒有與他對敵的活人留下來。烏鴉在上空盤旋、落地啄食,他看到趙鞅還在不斷派出卒伍堵截逃兵,繞了一個大圈的趙廣德部將部分人逃亡的齊人再度逼回這裡,等待他們的或是被俘,或是屠殺。
光光是此戰,齊人因為作戰和自相踐踏,至少死了五千人,而趙兵以少擊眾,雖然打的是羸弱之徒,但還是付出了千餘死傷。至於抓捕的人數,如今統計還為時過早,但據無恤估計,至少也有五六千!
而成功逃掉的齊人,只有兩萬出頭……
一比十的戰損……
他們贏得了戰役,乃至於整場戰爭?
大局已定,齊人已經徹底離開了,他這時候終於開始低頭去觀察被田賁撿回來的那面齊侯「龍九」大旗,別看上面布滿了鮮血和泥濘的腳印。但它和齊國公子陽生一樣,是此次對齊作戰最拿得出手的兩樣戰利品了。
光是這兩樣,對於應該如何獎賞趙無恤,就足夠晉侯和國內五卿為難了。